一个女人作风不正派时,她发誓说,这个女人绝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子,从来没有企图指使她
做坏事。又有一天,因为我提起对此类女人的好奇,她便补充说,维希女士也有一位女友,
但她,阿尔贝蒂娜,并不认识维希女士的女友,但维希女士“答应”要让她认识她。既然是
她答应她认识她,这就是说阿尔贝蒂娜有意认识她,要不就是维希女士主动向她献殷勤,善
于讨她的欢心。但是,假如我当阿尔贝蒂娜的面提出相反的看法,人家就会以为我的新发现
只不过是从她口里得知的,我的情况来源马上就会中断,我从此就什么也休想知道了,我也
就再也不能使人畏惧了。再说,我们住在巴尔贝克,而维希女士及其女友住在芒通;离得这
么远,不可能造成什么危险,我的疑心顿时不攻自破。
常有这样的事,当德·康布尔梅先生从车站呼唤我们的时候,我与阿尔贝蒂娜刚刚还在
利用黑暗的掩护呢,但很难充分利用,主要因为阿尔贝蒂娜担心天没全黑,推多就少。
“您晓得,我敢肯定,戈达尔大夫已经看见了我们;再说,即使没看见,他也听得清您
气喘的声音,他们不是正说您有另一种气喘的事嘛,”阿尔贝蒂娜正说着,到了杜维尔车
站,我们从那里又上了小火车回家。但这次归程,与来程一样,如果说给我留下了某种诗情
画意的印象,唤醒了我内心出门旅游的欲望,过新生活的欲望,并由此使我一改初衷,放弃
了与阿尔贝蒂娜结婚的一切打算,甚至希望与她一刀两断,再加上我们俩关系生性水火难
容,那么,它就使我更容易下决心与她断交。因为,来也罢,回也罢,每到一站,总有一些
认识的人,或者同我们一起上车,或者站在月台上向我们问好;除了悄然而至的想象之乐
外,占统治地位的是社交活动不断产生的欢乐,社交之乐何其慰人,又何其醉人。各站到站
之前,站名本身(第一天听到后就一直令我浮想联翩,那天晚上,我与我外祖母一起旅行)
一听就可以顾名思义的,但自从那天晚上,布里肖在阿尔贝蒂娜的请求下,更全面地向我们
解释了站名的词源,此后,站名便失去了原来的特色了。我原来觉得以“弗洛尔”(花)为
后缀的某些地名是很有魅力的,如菲克弗洛尔。翁弗洛尔,弗莱尔,巴弗洛尔,阿弗洛尔,
等等,同时觉得以“伯夫”(牛)为词尾的布里克伯夫很有趣。但经布里肖一席考证,花落
了,牛也跑了(第一天在火车上,他就说了来龙去脉),他告诉我们,所谓“弗洛尔”
(fleur)者,乃是“波尔”(port)也(指的是海港,形同费奥尔[fiord],峡湾的意
思),而“伯夫”者(boerf),诺曼第方言称“budb”,意乃“窝棚”也。由于他一连举
了好几个例子,原来我感到别致的东西统统一般化了:布里克伯夫牛加入了埃尔伯夫窝棚的
行列,甚至,在一个名字里,乍一听同地方一样是个别的,比如“佩纳德皮”
(Pennedepie,喜鹊的羽毛),个中离奇古怪根本用道理讲不清楚,我似乎觉得,自上古以
来,就象诺曼第的一种奶酪,混成又粗又硬又有味道的一个词儿,我很遗憾,其中又找到了
一个高卢语“pen”,是“山”的意思,在“Pennarch”和“lesApennins”两地都有山在坐
镇。由于火车每停一站,我总感到,我们有许多友人的手要握,如果说谈不上接见人家来拜
访的话,我便对阿尔贝蒂娜说:“快去问问布里肖您想知道的名字。您对我提到过‘高傲马
古维尔’。”“对,我很喜欢这高傲,那是一个骄傲的村庄,”阿尔贝蒂娜说。“您还可能
觉得它更骄傲,”布里肖答道,“您不用法语形式,甚至不用后期拉丁文化形式,象人们在
贝叶主教的文集里看到的‘高傲壮丽的马古维拉’(MarGcouvillasuperba),而以更古老
的形式,跟诺曼第方言更接近的形式‘Marculpbivillasuperba’,即是梅居尔夫
(Merculph)村庄或庄园的来历。凡以‘维尔’为后缀的这些专有名词,您仍然从中可
以看到,在海边,一个个粗暴的诺曼第入侵者的幽灵站了起来。在阿朗布维尔,站在车厢门
口,您只看到我们杰出的大夫,而他显然同古斯堪的纳维亚人的首领毫无共同之处。但您一
闭上眼睛,您就可以看到著名的埃里曼(Herimundivilla)。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
走这几条路,包括卢瓦尼与巴尔贝克海滨之间这一段,而不走从卢瓦尼到老巴尔贝克那风景
极其优美的几条路段,维尔迪兰夫人也许已带你坐车从那边逛过了。那么,你们看到了安加
维尔或维斯卡尔,还有杜维尔,在到维尔迪兰夫人家之前,那是迪罗尔德村。况且,那里不
光住着诺曼第人。似乎德国人也拥到这里来了(Aumenancourt,Alemanicurtis);可别把
这个告诉我看见的那位年轻军官;他知道了很可能不再愿意去表兄弟家作客了。还有一些撒
克逊人,西索纳泉水就是证明(维尔迪兰夫人爱逛的目的地之一,而且理由无懈可击),就
象在英国有LeMiddlesex(米德尔塞克斯)LeWessex(韦塞克斯)。这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哥特人,象人们说的是些‘叫花子’,也可能来到这里,甚至摩尔人(Maure)也来过,因
为莫尔塔尼(Mortagne)源于‘Mauretania’。在古维尔(Gothorumvilla)里就留有痕
迹。拉丁文(Latin)有些文物遗迹犹存,如拉尼(Latini-acum),”“我么,我请解释
一下‘Thorpehomme’,”德·夏吕斯先生说。“我明白‘homme’的含义①,”他补充道,
雕刻家和戈达尔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但‘Thorph’是什么意思?”
“‘homme’与您想当然以为的那个意思风马牛不相及,”布里肖回答说,狡黠地看了戈达
尔和雕刻家。“‘homme’在这里与感谢母亲给了我的那个性别毫不相干。‘Homme’者,
‘Holm’也,意思是‘ilot’(小岛)。至于‘Thoroh’,或叫‘village’(村庄),上
百个单词里都可以找到。我刚才已经说得我们的年轻朋友不耐烦了。因此,在
‘Thoroehomme’里,没有诺曼第首领的姓,但却有诺曼语词汇。您瞧整个地区都已经日尔
曼化了。”
①男爵心目中的“homme”的含义,旁人皆有意理解为男爵喜欢的那种“男人”。
“我觉得他言过其实了,”德·夏吕斯先生说。“我昨天去过奥土维尔
(Orgeville)。”“刚才我在‘Thorpehomme’一地剥夺了您做‘homme’(男人)的资
格,这一回还给您喽,男爵。且不必咬文嚼字了,罗贝尔一世在一张证书上给我们留下的是
‘OrgevilleOtgerVilla’,即‘Otger’庄园。所有这些地名都是古代贵族的姓。
‘Octeville-Venelle’是封给‘l’Avenel家的。而‘l’Avenel’家族是中世纪出名的
世家。又有一天,维尔迪兰夫人把我们带到‘Bour-guenolle’,写的是
‘BeurgdeMoCles’(莫尔镇),因为这村庄,在十一世纪时,是属于‘BaudoindeMoles’
家族的,‘laChaise-Baudoin’也是;可是我们已经到东锡埃尔了。”“我的上帝,那么
多军官争着上车!”德·夏吕斯先生帮作恐慌地说,“我说的是为了你们,因为我嘛,这并
不碍事,既然我下车了。”“您听到了吧,大夫?”布里肖说。“男爵怕军官们从他身上踩
过去。不过,他们集中在这里是执行任务,因为东锡埃尔,就是圣西尔(Saint-Cyr),即
DominusCyriacus。有许多城市的名字。如Sanctus和sancta已被dominus和domina所取
代。再说,这座平静的军事重镇有时候有圣西尔,凡尔赛和枫丹白露的假象。”
在返程(如同去程)路上,我告诉阿尔贝蒂娜要穿好衣服,因为我很清楚,在阿默农
古,在东锡埃尔,在堆普维尔,在圣瓦斯特,我们要接待一些临时拜访者,他们的短暂拜访
并不令我不愉快,诸如,在埃尔默侬维尔(埃尔曼领地),德·谢弗勒尼先生利用来找客人
的机会,顺便拜访我,请我第二天上蒙舒凡去吃午餐,又如,在东锡埃尔,圣卢的一个英俊
朋友突然钻了上来,他是圣卢(如果他没空的话)派来的,特地转达德·鲍罗季诺上尉的邀
请,或是在“勇敢的公鸡”食堂用餐的军官们的邀请,或是在“金色的火鸡”食堂用餐的士
官们的邀请。圣卢往往亲自来看我,只要他在这儿,我必以我的目光看管好阿尔贝蒂娜,但
又不让别人觉察出来,徒劳的警惕而已。不过,有一次,我中断了看护。由于停车时间较
长,布洛克向我们致意之后,立刻要去找他的父亲去,他父亲刚继承其叔父的遗产,并租下
了一座叫“骑士团封地”的城堡,觉得只有坐驿站快车,由穿着仆役衣装的马车夫驾着车走
动方有贵族气派。布洛克请我一直陪他到他父亲的车子边。“请快呀,因为四条腿的牲口性
子急;上帝宠爱的人儿,你会让我父亲高兴的。”但我极难受,得让阿尔贝蒂娜同圣卢待在
车厢里,等我把背一转过去,他们就可能互相搭腔,到另外一个包厢里去,眉来眼去,动手
动脚,只要圣卢在场,我那贴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的目光就不会离开她。然而,我看得清清楚
楚,布洛克,他好象是求我帮他的忙,请我去对他父亲问个好,开始我觉得拒绝他很不够朋
友,因为我没有任何障碍,列车员已经预报过了,火车至少停车一刻钟,而且,几乎所有的
旅客都下车了,他们不上车,火车是不会开的;后来,他明白了,我这人——我此刻的行为
是对他最终的回答——归根到底是暗附风雅。因为他并不是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士的
姓名。不错,德·夏吕斯先生为了与他套近乎,竟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