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追忆似水年华- 第47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道:“六个苏买一打”
  我始终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些十分明快的词语会被人用一种如此不恰当的语调如怨如诉
地吟诵出来,神秘得就好象那是让大家在梅莉桑德没能带来欢乐的古老宫殿中神情凄戚的一
个秘密,深奥得就好象那是试图用十分简单的字眼宣扬一切智慧和命运的阿凯尔老人的一种
思想。在这些音符之上,甚至响起了老国王阿勒蒙德或戈洛越来越甜美的声音,那声音说:
“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看似奇怪。也许并不存在纯属枉然的事件,”或者:“你不必
惊恐那是一个神秘的小可怜儿,跟大家一样,”这些声符被蜗牛商重新用作一种不着边
际的歌唱性旋律:“六个苏买一打”但是,这种抽象的哀叹还没有来得及消失殆尽,就
被一声嘹亮的小号所打断。这一回,跟吃的东西毫不相干,那歌词是:“给狗剪毛啦,阉猫
儿啦,修尾巴耳朵啦。”
  当然,每个男的或女的商贩的想象和创造经常把一些变调引进我在床上听到的所有这些
音乐言语之中。然而,在一个词中间加进一个惯常使用的休止符,特别是在重复两遍的时
候,这个休止符往往勾起人们对古老教堂的回忆。旧衣商坐在一辆母驴拉的小车里,他把车
停在每幢房子前面以便走进院子,他手握鞭子,念念有词:“旧衣服,旧衣商,旧衣
服”,在衣服这最后两个音节中间作一同样的停顿,仿佛是在吟唱单旋律圣歌:
“Peromniasaeculasaeculorum”①或者“Requiescarinpace”②。尽管他不一定相信
他的旧衣服会千古留传,更不会把这些旧衣服当作最后安息时用的寿衣奉献给出来。同样,
从清晨的这一时辰起,各种吆喝声便开始交织在一起,一个叫卖瓜果蔬菜的女贩推着她的小
车子,吟唱着格里哥利切分的单旋律老调:
  鲜嫩鲜嫩,青翠碧绿
  朝鲜蓟啦,又嫩又美
  朝鲜蓟
  ①拉丁语:即世世代代。
  ②拉丁语:即让他安息吧。

  尽管她对这种对经唱谱可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七音其中四音象征着中世纪的四学科
(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另外三音象征着三艺(语法、修辞、逻辑)。
  一个男子身穿工装,手持一条牛筋鞭子,头戴一顶巴斯克贝雷帽,用一支笛子,一只风
笛,吹出法国南方他故乡的曲调,在他的家乡,那阳光与晴朗的天气是如此协调。他在一座
座房屋前停下脚步。这是一个牧羊人,带着两条狗,他的羊群就在他的前面。由于他来自远
方,他很晚才经过我们的街区;妇女们端着一只碗跑出去盛羊奶,据说羊奶会使她们的孩子
长力气。然而这个行善的牧人的比利牛斯曲调中已经掺进了磨刀人的铃声,他叫嚷着:“磨
菜刀、剪刀、剃刀。”磨锯条的人无法同磨刀人匹敌,因为磨锯条的人没有乐器,他只能吆
喝道:“锯条磨吗,磨锯的来了,”而心情更加愉快的锡匠,吆喝了小锅、平底锅和他可修
补的一切之后,念叨着这样的老调子:
    当当当,
  我是个焊锡匠,
  哪怕是碎石路也能焊,
  我走南闯北把底修,
  世上的破洞都能补,
  补洞,补洞,补洞。
  还有一些意大利孩子,拿着漆成红色的大铁罐,里面标着输赢的号码,他们摇动着一只
木铃,央求道:“玩玩吧,太太们,好玩着呢。”
  弗朗索瓦丝给我拿来了《费加罗报》。我只瞟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我的文章还是没
有登出来。她告诉我说,阿尔贝蒂娜问,她能否来我这里,并且让人转告我,不管怎么说,
她已经放弃去维尔迪兰家拜访,她打算听从我的建议,跟安德烈一起去骑马散步一会儿之
后,去特罗卡德罗观看“无与伦比”的日场演出——即人们如今所谓的盛大活动,不过这种
盛大活动已经并不那么重要。既然我已知道她已经放弃了她那也许是邪恶的欲念,不再去看
望维尔迪兰夫人,我便笑着说道:“让她来吧!”心里却在想,她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这
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知道,在下午即将结束,黄昏来临之际,我说不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忧郁,对阿尔贝蒂娜最微不足道的行踪去向无比重视,而在上午的这个时辰,当天气如此晴
好的时候,她的行踪并不重要。因为我的无忧无虑自有其明确的原因,但是却没有因此发生
变化。“弗朗索瓦丝肯定地告诉我您已经醒来,说我不会打扰您的,”阿尔贝蒂娜一进门就
对我说。不过,正如她最怕在一个很不适当的时刻打开她的窗户让我着凉那样,阿尔贝蒂娜
最怕在我醒来的时候走进我的卧室,“但愿我没有做错。”她补充道。“我真怕您会对我说:
  哪个蛮横无礼的亡命之徒前来找死?”
  说罢,她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往往搅得我心慌意乱。我以同样开玩笑的口吻回敬她说:
  “这道如此严厉的命令难道是对着您的?”
  我唯恐她有朝一日触犯这道命令,便补充说:“尽管您闹醒我会使我感到恼怒。”——
“我知道,我知道,您别担心,”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继续跟她玩《爱丝苔尔》的游戏,
而街上跟我们的对话声混杂在一起的叫喊声也在继续,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补充说:
  “只有在您身上我感受到说不出的优雅这优雅永远使我着迷从来不让我厌倦”
  (可我心里却在想:“不,她常常使我厌倦。”)我回想起她前一天说过的话,与此同
时我夸大其辞地感谢她放弃去维尔迪兰家,目的是要她再一次服从我去做这样或那样的事
情,我对她说:“阿尔贝蒂娜,您怀疑爱您的我,却信任那些不爱您的人”(仿佛怀疑那些
虽然爱您,可为了了解情况,设置障碍而对您撒谎的人是不合乎情理似的),我还补充了这
些谎话:“您内心并不相信我爱您,这真怪。确实,我对您的并不是敬爱。”轮到她撒谎
了,她说她只信任我,接着又真诚地断定她很清楚我是爱她的。但是这种断言似乎并不意味
着她不相信我在骗人并且窥伺她。她似乎原谅了我,好象她从中看到一种伟大的爱情带来的
那种无法忍受的后果,或者她本人也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出色。
  “我求您,我的小宝贝。不要象那天那样想入非非。您想,阿尔贝蒂娜,万一您遭到不
测会怎么样!”我当然不希望她出现任何差错。然而,假使她产生了这样一个绝妙的念头:
骑着她的那些马去我不知道的,令她愉快的地方,而且不再回到这幢住宅,那该多美!这样
一来,如果她在别处生活幸福的话,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我甚至不想知道她去哪里!“噢!
我很清楚,您不会比我多活四十八个小时,您会自杀的。”我们就这样交换着谎言。不过,
一个比我们在真诚的时候说出的事实更加深刻的事实有时可能是用真诚之外的另一种途径表
述出来的。
  “外面所有的这些声音不妨碍您吧?”她问我,“我嘛,喜欢这些声音。您怎么样,您
睡觉时是那样地容易惊醒?”相反,有时我睡得很熟(上面我已经说过,但是接下来即将发
生的事情却迫使我再次提醒注意这一点),尤其是在早晨我睡着的时候。由于象这样的一种
沉睡效率——平均——要高四倍,对刚刚睡着的那个人来说睡觉的时间也要长四倍,而沉睡
的时间实际上却短了四倍。十六倍地递增是一个美妙的错误,这个错误赋予醒来以无数的美
感,并且将一种名副其实的更新引进生活,犹如音乐中节奏上的那些巨大变化在一段行板中
使一个八分音符包含的绵延等同于一段急板中的二分音符,这些变化对清醒的状态来说是陌
生的。在这种状态中,生活几乎始终如一,其中也有旅行带来的失望。好象梦幻有时是用生
活中最粗俗的材料编织而成的,但是这种材料却在梦幻中经过了“处理”和搅拌,所以——
由于任何清醒状态的时间限制都无法阻止它朝闻所未闻的高度如丝如缕地飘散开去的一种延
伸——人们认不出这种材料。早晨,当这笔财富突然落到我的身上,睡意一下子抹去了我头
脑中犹如清楚地写在一块黑板上的那些日常事物标记的时候,我必须让我的记忆复活;人们
可以凭借意志重新获得由于昏昏欲睡或者由于一种打击而忘却的东西,它们随着眼睛睁开或
者麻木消失而逐渐复苏。我曾经在几分钟当中度过了无数个小时,由于我想对弗朗索瓦丝用
一种被我称之为符合现实,根据时辰调整的语言,我不得不借助我的一切内心强制能力,才
没有说出口:“好吧,弗朗索瓦丝,现在已经晚上五点,我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有见过
您。”为了驱逐我的梦,跟这些梦背道而驰,我在对自己说谎的同时厚颜无耻地说出违心的
话,而且竭尽全力使自己保持沉默:“弗朗索瓦丝,都十点了!”我甚至不说上午十点,而
仅仅说十点,为的是让这些如此不可思议的“十点”说出来的语调听上去更加自然。但是,
说出这些话,而不是我这个处于刚刚醒来状态的睡眠者正在继续思考的那些话,这样做要求
我拿出平衡的力量,就像有人从一列行进的火车上跳下来,沿途跑上一段时间,最终得以站
稳,没有跌倒。他奔跑一段时间是因为他离开的是一个高速运动的环境,与静止的地面截然
不同,他的脚一时难以适应。
  梦的世界不属于清醒的世界,但并不能因此得出清醒的世界不怎么真实的结论;恰恰相
反。在睡眠的世界中,我们感官的负担如此之重,每种感官都因为徒劳无益地超载和堵塞它
的一种交叉重叠而变得迟钝,以致我们甚至无法区分在醒来的迷蒙状态中发生的事情:是弗
朗索瓦丝来了呢,还是懒得叫唤她的我在朝她走去?这一时刻的沉默是不作任何泄露的唯一
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