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裔,它又能说明什么呢?七传八传到他这一代还不早就成了败家孽障?如果换一种情况,
跟他不睦的贵族久有一块封地,婚姻堂而皇之,跟王室沾亲带故,只是这份荣耀来得很快,
并非列祖列宗所传,比如象吕依纳一类的人,那末事情又完全变了,唯有家世才是头等重要
的。
“我倒想请教一下,阿尔贝蒂先生只是在路易十三时代才洗清污垢,变得斯文起来的!
靠着王家公主的恩宠他才得以聚敛封地,在原先他们是根本无权问津的。这又有什么稀
罕!”与德·夏吕斯先生打交道,失宠跟着得宠接踵而来,这是盖尔芒特家族人的天性决定
的。盖尔芒特家的人要求社交闲谈能结出友谊的果子——这是社交闲谈无能为力的——并且
还要能引发恐惧症,使人人害怕自己成为恶语中伤的对象。得宠越甚,失宠越烈。男爵以往
对莫莱特夫人的垂青,众人有目共睹,而又望尘莫及。但是不知何日开始,突然出现了冷漠
的迹象,表明她不配享受这种恩典。伯爵夫人自己总是说她始终没有能够发现个中的奥秘。
反正一提到她的名字,男爵便怒火冲天,激起他雄辩至极因而致人重伤的抨击。维尔迪兰夫
人觉得莫莱伯爵夫人为人很好。我们将会看到,维尔迪兰夫人将巨大的希望寄托在伯爵夫人
身上。老板娘想,伯爵夫人将在她家里见到自己所谓的“法国四方”最高贵的人士,为此,
非常高兴,当下建议邀请“莫莱夫人”。“啊!我的天,天地悠悠,人各有志,”德·夏吕
斯先生回答说。“夫人,如果您有雅兴请比普莱夫人,希布夫人和约瑟夫·普吕多姆夫人前
来一叙,我求之不得。不过,那样的话,最好是放在一个我不在的晚上。刚说几句,我就听
出,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因为我提及的都是贵族大姓,可是您给我援引的均是一些不
见经传的法官,诡计多端、说长道短、居心不良的市井小人。还有那些小家夫人,梦想效尤
我嫂子盖尔芒特的仪态风度,但恰如松鹤模仿孔雀,低了八度音。可是,她们还自命为艺术
保护者。我要补充一句,有一个人我经过斟酌,决定断绝同她的亲密关系,如果把她引入我
非常希望在维尔迪兰夫人家举行的晚会,那将有失体统。这是一个自命不凡的蠢女人,出身
本不高贵,又缺乏诚实和才智,居然认定自然能够替演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和德·盖尔芒
特亲王夫人。企图集两个角色于一身,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的想法,因为德·盖尔芒特公爵
夫人和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这正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这就好比有人想同时兼做海森
伯格①和萨拉·贝尔纳②。
①苏珊·海森伯格(1853—1924),法兰西喜剧院演员,专演天真少女的角色。
②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著名悲剧演员。
总之,即使这不相矛盾,那也是极其可笑的。我有权对一位的言过其实付之一笑,对另
一位的孤陋寡闻深感不幸。可是这位小资产者象青蛙胀破肚子一样妄想去跟这两位伟大的夫
人争比高低,这岂不所谓引得母鸡都要发笑了,因为这两位夫人始终表现出本家族无与伦比
的高贵气质。莫莱!这就是一个不应该念出口来的名字,您要请她,我就不得不告退了,”
他含笑附加了一句,那口气如同一位医生为了病人的利益,却不顾病人本人的意愿,决意不
屈从于顺势疗法医生的合作。此外,德·夏吕斯先生还将另一批人归为可以忽视不请之类。
对夏吕斯来说这些人确实可以忽视一边,但对维尔迪兰夫人来说,情况未必如此。德·夏吕
斯先生自恃出身名门,登天的豪门望族,他或许也无所相求,可是这些名流要来到维尔迪兰
夫人的沙龙里,就有可能将它变为巴黎的一等沙龙。维尔迪兰夫人开始发现,她已经多次坐
失良机,这还不算社交界对德雷福斯事件的误解给她造成的社交耽误。其实这一件事也未尝
成全了她。“我不知道是否对您说起过没有,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看见她社交圈里的有些
人,心里有多么不快。他们干什么都以德雷福斯事件为上,为了争论重审与反重审的问题,
居然把高贵的妇女排斥在外,却把那些低俗的女人迎进门来,连公爵夫人也受到了这些妇人
的抨击,说她缺乏热情,思想不正,把祖国的利益置于社交名片之下。”我不知能否问问读
者,犹如问一位朋友,跟他交谈了那么多次,但是记不清是否想到过或者找到过机会已把某
件事情告诉了他。无论我交待过没有,那时候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态度是可想而知的,
而且我们接下去看看后来的一个时期,从社交的观点出发,她的态度甚至似乎是完全正确
的。德·康布梅尔先生认为,德雷福斯事件是外国人一手制造的阴谋,目的在于摧毁情报机
构,破坏军纪,削弱部队战斗力,离间法国人民,伺机入侵法国。除了几首拉封丹寓言以
外,侯爵与文学绝不沾边。于是他委托妻子设法加以证实,作为残酷的观察者的文学,不仅
制造了互不尊敬的社会气氛,而且还制造了如此严重的社会混乱。“雷纳克①先生和埃尔维
厄②先生是串通一气的同谋,”她说。人们大概不至于会控拆德雷福斯事件用心险恶,策划
阴谋来反对上流社会吧。不过她这番话无疑是打破了框框。上流人士不愿让政治渗入上流社
会,恰如军人不愿让政治渗入军队一样,这一点是极为明智的。上流社会的事情跟性趣味相
仿,我们一旦听凭审美理性来对性选择发号施令,那么我们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反常的行为上
去。基于那些妇人都是民族主义者这个道理,圣日耳曼区养成了接待别的社交圈妇人的习
惯。随着民族主义的出现,道理遁然消失,习惯却沉淀下来。维尔迪兰夫人随波逐流,顺应
德雷福斯运动,把有价值的作家吸引到自己身边。尽管他们是德雷福斯派,对她的社交活动
一时没有任何用处,但是政治热情和其它热情一样,是不会延续持久的。新一代的人来到
时,不再会理解这种热情;即便是表现过这些政治热情的同一代人也会改弦易辙,转而表现
出与先前的政治热情并不相仿的政治热情。随着排他原因的改变,他们会恢复一部分原先拒
之门外的人的地位。在德雷福斯事件发生过程中,君主主义者再也不是忧心忡忡,整日担心
某人如果是反犹主义者或民族主义者,就可能是共和党人、激进派、甚至是反教会分子。万
一有朝一日战争爆发,爱国主义也会采取另外一种形态,即便是一个沙文主义作家,人们也
不会再去关心他曾经是不是一名德雷福斯派。就这样,维尔迪兰夫人利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
危机,一场又一场的艺术革新,犹如燕子筑窝一样,接连不断地把碎片捡回家来。这些碎片
暂时没有用处,但有朝一日就会组成她的沙龙。
①约瑟夫·雷纳克(1856—1921),法国政治家和作家。最初德雷福斯支持者,后来态度改变。
②保尔·埃尔维厄(1857—1915),法国剧作家,德雷福斯反对者。
德雷福斯事件过去了,阿纳托尔·法朗士却留下了。维尔迪兰夫人的力量表现在她对艺
术的真诚的爱,对忠实的圈内成员的一片苦心,以及她不请社交人士而专门酬劳圈内成员的
美餐。在她家里,每个人都象贝戈特在斯万夫人那里一样,受到敬重。当这个社团中的某一
门客有一天成了杰出人物,众人希望来拜见他,那末在这位维尔迪兰夫人家里,他决不会象
博代尔及夏博①烹制的官方宴席或圣查理曼菜肴那样,弄虚作假,而是一位美味芬芳的普通
人,一位如同世界空净无人一样完美无缺的人。维尔迪兰夫人手下的演出班子陈容整齐,训
练有素,拿出的节目堪称一流,缺的只是观众。自从观众的兴趣离开了某位贝戈特鼓吹的法
兰西型的理性艺术,迷上了充满异国情调的音乐以后,维尔迪兰夫人成为一名外国艺术家常
派巴黎的特约通讯员,在美丽动人的尤贝尔季也夫公主②身边为俄罗斯舞蹈家当起了加拉布
斯仙女③,虽然老态龙钟,但是法力无边。
①巴黎当时最著名的熟食商。
②俄罗斯芭蕾的保护人。
③传说中加拉布斯仙女是行恶仙女,老态龙钟,曲背驼腰。
这批英俊美丽的舞蹈家进驻巴黎,只有那些缺乏艺术趣味的评论家才对她们诱人的魅力
提出异议。我们知道,她们给巴黎带来了狂热的好奇,与德雷福斯事件相比,这狂热不太粗
犷激烈,却更富有纯粹的审美情趣,而且也许同样的活泼热烈。维尔迪兰夫人借此又走到了
前列,不过其社交效果与以往截然不同。正如我们在重罪法庭开庭期间,看到她总是和左拉
夫人并肩坐在法官席下面一样,当一批为俄罗斯芭蕾热情欢呼的新观众纷纷涌向歌剧院的时
候,我们总是看见她戴着从未见过的羽饰,和尤贝尔季也夫公主并肩端坐在头等包厢中。在
司法大厦一阵激动之后,晚上大家相聚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从近处端详比卡尔①和拉博里
②,尤其是借此打听最新消息,设法了解,从楚林登③、卢贝④和儒奥斯特上校⑤那里可以
获得什么希望。与此相仿,经过《天方夜潭》⑥或者《伊戈尔王》⑦的舞剧所引起的兴奋之
后,大家都无意就寝歇息,便来到维尔迪兰夫人家里。在尤贝尔季也夫公主和老板娘的支持
下,每天晚上鲜美可口的夜宵把大家会聚在一起。有为了舞步更加轻捷而点食未进的舞蹈
家,有他们的经理和美工,还有伟大的作曲家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⑧和理查·斯特劳斯
⑨,大家欢聚一堂,形成了一个经久不变的小核心。这里犹如爱尔维修斯夫妇⑩的夜宵,巴
黎最为高贵的女士以及外国殿下均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