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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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5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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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办法,他死了,跟其余人一样。他杀死的人够多的,这回是该轮到他举刀自戮了。嗯,
我刚才对您说他有一个学生,一个十分有趣的人。给我治过这毛病。他有一句相当独特的警
句:‘治病不如防病。’所以他趁音乐开始之前。就给我的鼻子上药。这玩意儿彻底管用。
我现在可以象无数失去孩儿的母亲那样放声痛哭,也不会再闹半点鼻炎。现在只是偶尔闹点
结膜炎,仅此而已。药效绝对可靠。没有这贴药,我根本不可能继续欣赏凡德伊的音乐,还
不是要一次接一次地患支气管炎。”
  我再也按捺不住,终于要提一下凡德伊小姐。“作曲家的女儿是不是没有来?”我问维
尔迪兰夫人。“还有她的一个朋友也没有来吗?”“没有,我刚刚接到他们一封快信,”维
尔迪兰夫人吱吱唔唔地对我说。“她们不得不呆在乡下。”我心中一时升起了一线希望,也
许她们从来就没有说过要来。维尔迪兰夫人通告说,作曲家派这两个代表来,只是为了给乐
队和听众一个良好的印象。“怎么?难道她们连刚才的排练也没有来吗?”男爵假装惊奇地
问道,以便让人觉得他没有见到过夏利。夏利走过来向我道安。我凑近他耳边问他凡德伊小
姐为什么不来的事。他好象对这件事一点也不了解。我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并且告诉他我
们过后再聊。他谦恭地答应说他将不胜荣幸地听凭我的吩咐。我发现他比以前有礼貌多了,
恭顺多了。我当着德·夏吕斯先生的面赞扬了他——赞扬他是因为他可能有助于我解开我的
疑团。德·夏吕斯先生回答我说:“他仅仅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跟贵人们在一起,行为举
止如果还那么粗俗,那还有什么意思。”文雅的举止,按德·夏吕斯先生的看法,是法国人
的传统举止,不带英国式的呆板。正因如此,当夏利从外省巡回演出归来,一身旅装回到男
爵家中时,如果没有过多的人在场,男爵就会无拘无束地亲吻一下他的两颊。他如此炫耀他
的温存,也许是想靠这个办法来消除别人脑中认为这种温存是有罪的想法;也许是为了接受
一种乐趣,但更主要的,也许是想用文学的方式来维护和弘扬古老的法国礼仪,犹如他会用
曾祖母的旧椅子来反对慕尼黑风格或者摩登款式,用见到儿子时毫不掩饰内心喜悦的十八世
纪型温和慈祥的父亲形象与不列颠式的冷漠沉静相抗衡。不过这慈父般的恩爱是否蕴含着一
丝乱伦的色彩?更有可能的是,德·夏吕斯先生自从丧偶以后,感情生活就一直十分空虚,
他的行为方式虽然能满足他的恶习——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得到一些事实证明——但却不能满
足他的感情需要。总之他曾多次考虑过重新结婚的问题,现在脑子又在打着主意,一定要继
养一个孩子;周围一些人担心,这欲望别是冲着夏利来的。这事并不稀罕。只有阅读两性人
文学才能引起共鸣,手捧着缪塞的《夜》,心里却想着男人,这样一个性欲倒错的人,同样
需要担任正常男人的所有社会职能,象舞蹈演员的情人和歌剧院的老听众一样,负起供养的
责任,只跟一个情人过规矩生活,跟他结婚或者姘居,做一个父亲。
  夏吕斯跟莫雷尔,借故要商讨一下呆一会的演奏,俩人一起离开了众客。当夏利拿出乐
谱给夏吕斯过目时,夏吕斯得以公开展示他俩的秘密关系,心中充满了甜蜜。这段工夫我可
被迷住了。尽管小圈子里姑娘不多,然而遇到举行大型晚会的日子,不少姑娘都被邀请来
了,作为补偿。我认识其中好几位,都长得十分漂亮。她们远远地向我送来欢迎的微笑。空
气中不时闪烁着姑娘妩媚的笑容。这就是晚会,甚至白天五彩缤纷的装饰。我们之所以能够
回忆起某时某刻的某种气氛,就是因为姑娘们在这气氛中微笑过。
  谁要是记下这次晚会上德·夏吕斯先生和多位重要人物偷偷交谈的话,一定会大吃一
惊。人物中有两位公爵,一位杰出的将军,一位伟大的作家,一位著名的医生,一位大律
师。那些话是这样的:“说到这件事。您是否认识那个侍从,不,我是说登上汽车的那个小
伙子”“嗳,您堂妹盖尔芒特家,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目前不知道。”“您
给说说,大门前面有一个金发小伙子,穿着短套裤,我觉得他非常客气。他叫来了我的车
子,十分殷勤,我很想再跟他聊聊,”
  “是的,可是我觉得他不太可爱,有些忸怩作态。您办事喜欢急于成功,您会恶心的。
何况我知道这事不好办,我有一个朋友试过。”“太可惜了,我觉得他身材苗条,头发别
致。”
  “您真的觉得那么好吗?我觉得如果您凑近一些看,您就会失望了。不,两个月以前,
在一次冷餐会上您本来可以看到一个真正的奇物,一个两米高的壮小伙子,一身理想的皮
肤,而且喜欢这事。可是到波兰去了。”“啊!这地方有些远。”“谁说得准?也许还会回
来。人一辈子总有重逢的机会。”如果我们善于沉入一定的深度,截取一个断面,那么所有
大型社交晚会都大同小异:仿佛医生把病人请了来,病人说话很有理智,举止也十分文雅;
如果病人不是用手指着一位走过的老先生,套着你的耳朵说;“这是圣女贞德,”你绝对看
不出他们是疯子。
  “我认为,我们有义务把话说明白,”维尔迪兰夫人对布里肖说。“我所做的,不是要
反对夏吕斯,恰恰相反。他为人和善,至于他的名声,我对您说,这类名声于我又有何害?
出于我们小圈子的利益,为了我们的聚餐,我反对男女调情,讨厌那些男人正经有趣的事情
不谈,却躲到一边跟女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夏吕斯就不同,我不用害怕,我跟斯万、埃尔
斯蒂尔以及其他许多人所发生的事情,跟他绝对不会发生,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放心。他出席
我的晚餐,任凭有多少上流女人在场,我们都可以肯定,桌面上的谈话不会为调情戏谑、窃
窃私语所搅乱。夏吕斯与众不同,犹如一名神父,对他我们十分放心。只是他不能自以为
是,对来这里的小伙子发号施令,否则他就连两性人都不如。”维尔迪兰夫人宣布,她对夏
吕斯主义的宽容是真心实意的。维尔迪兰夫人如教权在握一般,出现一点不正习气并没有大
惊小怪;严重的是在她的小教会中出现了那些可能削弱权威原则、有害于正统观念、企图改
变既有信条的东西。“不然,我就要给他一点厉害瞧瞧。就是这样一位先生,因为自己没有
受到邀请,便阻止夏利也前来参加排练。为此,他要受到一次严正警告,我希望这对他来说
够了,再不,他只有自请尊便。他把夏利锁在屋里,我说的是真话。”她接着又说,“现在
我们每次见到他,他身边都要有这丑恶的莽汉,这保镖似的人跟着。”她说这番话,恰恰没
有跳出常人的表达方式,因为有些不太常用的说法,遇到某一特殊话题,某一特定场合几乎
势必要涌上说话人的记忆;说话人以为是在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实则只是在机械地重复
普世训诫。维尔迪兰先生佯称有事要问问夏利,提议把他引开一会儿,跟他说说。维尔迪兰
夫人却担心他受到惊扰,接下去演奏失常。“还是等到他演完以后再对他挑明为好,甚至改
口再谈也不着急。”维尔迪兰夫人如果知道丈夫在隔壁房间向夏利说明事实真相,她要想舒
舒服服激动一下,那就纯系枉然了。她害怕弄得不巧,夏利一生气,会把16号①的事撇下
不管。
  那天晚上叫夏吕斯先生一败涂地的,是他自己邀请而陆续到来的客人们那缺乏教养的言
行——在这上流社会,这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现象。公爵夫人们来此,一是出于对德·夏
吕斯先生的友谊,再是怀着好奇心跻身进来看看。每位宾客一到,都径直走向男爵,仿佛他
是主人负责接待似的。这些人还近在离维尔迪兰夫人一步远的地方问我:“告诉我,维尔迪
兰妈妈在哪儿。您认为有必要叫人介绍我认识她吗?我至少希望她别在明天的报上刊登我的
名字,这会叫全家人跟我闹翻的。什么?就是这个白发女人?她的模样不是还可以嘛。”这
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维尔迪兰夫人的耳膜。凡德伊小姐不在,听到谈起她,好几个人都
说:“啊!奏鸣曲的女儿吗?带过来让我瞧瞧。”她们在此遇到了许多老朋友,一下便三五
成群围成一堆,闪烁着好奇与嘲讽的目光,窥视着走进门来的维尔迪兰夫人圈内的门客。她
们老老实实,最多只是用手指指点点,表示某人的发型有些奇特——若干年以后,这种发型
便在一等的上流社会中蔚然成风了。总之,她们十分遗憾地发现,这个沙龙与她们熟悉和想
象中的沙龙没有什么不同,为此不禁大失所望。就象有些上流人士到布吕昂②夜总会去,本
来满怀希望,能被歌唱家痛骂一顿,不料进门时受到的却是礼貌的致意,而不是预想中的迭
唱:“啊!瞧这嘴脸,瞧这丑相。啊!瞧她这副嘴脸。”
  ①可能是维尔迪兰夫妇贡蒂河滨公馆的门号,也有可能是莫雷尔第二次音乐会举行的日期。
  ②阿里斯蒂德·布吕昂(1851—1921),法国通俗歌曲作者与演唱者。在蒙马特高地自
办米里通夜总会,以通俗、口语化歌曲讽刺社会。

  德·夏吕斯先生在巴尔贝克的时候,曾经当着我的面,敏锐地批评过德·福古贝夫人,
说她尽管聪颖超人,但是意外的发迹升迁,却酿成她丈夫彻底的失宠。德·福古贝先生被委
派在狄奥多西国王和欧多克西王后的国度里任外交使节。两位君王再度来到巴黎,不过这一
次逗留时间较长,因此每日要为他们举行宴庆。王后与德·福古贝夫人早已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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