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
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
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
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
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地,饱受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
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
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
道。他是不是也有那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
的竟是那号人吗?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
想,说到斯万,众所周知,他与那种倾向恰恰背道而驰。对那种说法半承认半否认,于所指
者毫无损害,而别有用心者听了又以为我是有所影射,自然会觉得满意。“我并不是说过去
在中学里偶然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男爵似乎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的。然后他又若有所
思,继续说道:“可这事都快两百年了。您怎能要求我记得清楚,您真讨厌。”他笑着结束
道。
“总而言之,他并不漂亮,不漂亮!”布里肖说。他自己面目可憎,还自以为是,经常
替别人挑刺,说人丑陋。“住嘴,”男爵说,“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那时候,他脸
如鲜桃,”他高八度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补充道,“他犹如爱神那般漂亮。再说他后来一直
都风度未减。女人们都疯狂地爱过他。”“可是您见到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瞧您说哪儿
去了,他还是通过我才跟她认识的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扮演萨克里邦小姐,半身男装,
①我觉得她楚楚动人。我跟俱乐部的伙伴们在一起,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女伴。尽管我对此
不感兴趣,只想睡觉,可是那些尖嘴薄舌的人还是言称我曾经跟奥黛特睡过觉,人之可恶到
了极点。不想奥黛特偏偏利用别人的传言老是来跟我纠缠不清。于是我就把她介绍给了斯
万,心想从此可以脱身了。谁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越发缠磨个没完没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
写信都要我来代笔,散步也要我来陪伴。我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好名声,明白了吧,再
说,这种美誉,我是徒有其名,并不完全名副其实,因为是她逼着我,把我拉进她那五六人
的可怕的游戏圈的。”
①暗指《在少女们身旁》中的一节。在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的画室里,叙述者惊
奇地看到一幅水彩画,表现一位半身男装的女演员,图画题名:萨克里邦小姐。
奥黛特相继有过多名情人,先后替换;德·夏吕斯先生例举这些情人的名字,就跟背诵
法兰西历代国王那样,滚瓜烂熟。确实,嫉妒者就如当代人一样,离当代的事物太近了,结
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局外人才能判断有关某人私通的传闻是否具有历史准确性,才有可
能开列一串名单。不过局外人所开的名单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名单只有到了另一位嫉妒者的
眼里,才会变得凄凉阴沉、令人忧伤。因为就象我一样,这另一个嫉妒者会情不自禁地拿自
己的处境去跟他耳有所闻的那个嫉妒者进行比较,会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怀疑的那个女人会
不会也有那么一张如此显赫的名单。然而他什么也不可能了解到。这就如同一场攻守同盟的
阴谋,如同集体参加,对新兵进行残酷捉弄一样。就是说,在他的女友相继跟别人发生关系
的时候,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尽管他竭力想把蒙布撕掉,但都无法做到,因为大家
就是希望这个不幸的人两眼一抹黑。这么做的目的,好人是出于善心,坏人是出于恶意,粗
俗之徒是因为喜欢搞恶作剧,谦谦君子则是因为出于礼貌和良好的教养。然而大家都在各守
一个公约,即所谓的原则。“可是斯万是不是知道您跟她有过关系?”“瞧您说的,多可
怕!这事怎么能跟夏尔挑明!那非叫他怒发冲冠不可。我亲爱的,简单地说,他会把我杀掉
的,他那嫉妒心就象老虎一样凶猛。对奥黛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其实她对这事倒是毫不
在乎的算了,别叫我尽说些傻事了。最厉害的要数她朝他开枪的那件事了,连我都差一
点儿中了弹。唉!别提了,跟这一对夫妻算什么趣事都给我碰到了。当然咯,后来还是我出
庭作证,驳斥奥斯蒙;为了这事,他始终没有原谅我。奥斯蒙拐走了奥黛特,斯万为了安慰
自己,就把奥黛特的妹妹做了自己的情妇,或者说假情妇。好了,您绝不能让我讲斯万的故
事,要讲十年都讲不完,您明白吗?他的事我比谁都了如指掌。她凡是不愿意见夏尔的日
子,都是由我陪她。我觉得这事很麻烦,更何况我还有一个近亲,名字叫克雷西,虽然他根
本无权干涉此事,可是他知道了毕竟不高兴。那时候,别人都管她叫奥黛特·德·克雷西。
她完全可以叫这个名字,原来有一个叫克雷西的人,她是他的妻子,后来只不过是离异了。
那位克雷西非常正宗,是位很好的先生,她却刮尽了人家最后一个生丁。可是,瞧瞧,您这
不是成心要我唠叨嘛,我在小火车上看见您跟他在一起的,在巴尔贝克时您还供应他吃饭了
呢。可怜的人,他一定需要吃饭。他那时候靠斯万给他的一笔极小的赡养费过活。自从我的
朋友去世以后,这笔年金就一笔勾销了。我所难以理解的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
“既然您经常出入夏尔家,刚才您怎没跟我说,让我把您介绍给那不勒斯女王呢?总之,我
看出来,您对人不感兴趣,缺乏好奇心。一个认识过斯万的人这样,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因
为斯万这方面的兴趣是如此浓厚,以至于无法断定,在那方面我们俩究竟谁是谁的启蒙者。
这就好比谁要是认识惠斯勒,却不知道什么叫艺术趣味,我同样会感到十分吃惊。我的天,
认识她主要对莫雷尔很重要。再说他也非常渴望能够认识她,他这么渴望是极其聪明的。真
可惜她走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几天我再来牵一下线。他一定会认识她。除非她明天就驾
崩,这事绝对误不了。可以指望,驾崩这事还不至于发生。”布里肖因为德·夏吕斯先生向
他透露了“十分之三”的比例数,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尚未缓过劲来,还在不断地苦思冥
想,推理论证。他突然神情阴郁地问德·夏吕斯先生:“茨基不是这样的人吗?”这突如其
来的发问令人想起预审法官设置圈套,引诱被告招供的样子。其实,这只不过是教授想显示
一下自己明察秋毫,但临到要提出如此严重的控告时,他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为了使人信
服他那所谓天生的直觉,他选择了茨基,心想既然只有十分之三的人是清白干净的,那末点
出茨基的名字,失误率肯定微乎其微,因为布里肖觉得茨基有些奇怪,夜不成眠,还抹香
水,总之有些反常。“根本不是”,男爵大声说道,那嘲讽的语气还夹杂着几分挖苦、专断
和愠怒。“您的话说得有点走样,不合逻辑,没有说到点子上。要说有谁对此一窍不通,茨
基正是一个。如果他真是那种人的话,他样子倒反而不会那么显露,那么象了。我说这话,
对他没有丝毫批评的意思,他很有魅力,我觉得他甚至还有几分非常叫人迷恋的神态。”
“那末,说几个名字给我们听听吧。”布里肖穷追不舍又道。夏吕斯起身傲慢地说:“噢!
我亲爱的。您知道,我,我是生活在抽象之中的人。这一切只有从超验的角度来看,才使我
发生兴趣。”他怀着他这类人固有的谨小慎微,带着他谈话特有的浮华做作回答道。“您明
白吗,我呀只对普遍现象感兴趣,我跟您谈这些事感觉是在谈万有引力。”男爵竭力掩饰自
己的真正生活。他作出如此谨慎的反应,只是很短的时间。相比之下,刚才连续几个小时,
他都在步步为营,促使别人猜测他的生活。他又献殷勤,又挑逗,竭力显示自己的生活。在
他身上,倾吐衷肠的需要远远胜过对泄露秘密的恐惧。“我想说的是,”他继续道,“虽然
有些人背上了莫须有的恶名,他也有成千上百的人是徒具美名。当然,看您是听信那些同类
人的话还是其他人的话,徒具美名的人数也随之在变。说真的,其他非同类的人想加祸于人
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他们虽然对恶习犹如对偷盗或谋杀那样深恶痛绝,然而他们对染有恶习
的人的高雅情操和善良心地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们只是对那种恶习不予置信而已。相反,
同类人加祸于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他们希望,取悦于他们的人是可以亲近的;另一些原来
抱有同样希望,结果希望破灭的人,向他们提供了消息。他们都一概相信,更何况他们相互
之间通常又一直存在着隔阂。我见过一个人,因为这一异癖而遭人鄙视,他说他估计某位上
流人士也有同样的异癖,其唯一理由就是那位上流人士跟他非常客气。“根据推算出来的人
数,”男爵天真地说,“完全有理由乐观。但是外行推算的数字跟内行推算的数字出现巨大
差额,其真正的原因在于内行在自己的行为外面包了一层神秘的东西,以遮人耳目之用。别
人根本没有办法打听,所以他们只要得悉四分之一的真相,便已惊得目瞪口呆。”“那末我
们的时代跟古希腊一样罗?”布里肖问。“什么?怎么跟古希腊一样?您难道以为古希腊以
后就再也没有繁衍传代吗?请瞧瞧,路易十四时期的先生①小韦芒杜瓦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