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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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6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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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生活的回忆,哪怕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即在盖尔芒特亲王府,布洛克仍然十分清楚地知
道他十八岁时生活过的那个低贱的犹太人中心。而斯万,当他不再爱斯万夫人而到斯万夫人
曾一度以为象去王家街喝茶一样光彩的科伦宾茶室去,恋上了那里的上茶侍女的时候,他也
十分清楚自己在上流社会的价值,他记得忒维肯哈姆,对自己宁肯去科伦宾而不去德·布洛
伊公爵夫人那里的原由明白无疑,也完全知道自己去科伦宾茶室或里茨饭店只会一千倍地更
不“光彩”,而不会增加一丝一毫,因为只要付钱,那种地方谁都可以去。布洛克或斯万的
朋友们无疑也记得那个地位低下的犹太社交中心或在忒维肯哈姆的约请,所以,象斯万和布
洛克的这些不那么高贵的“我”一样的朋友们,在他们的记忆中并不把今日衣冠楚楚的布洛
克和当初捉襟见肘的布洛克视作二人,并不把在最后那些日子里光顾科伦宾茶室的斯万和出
入白金汉宫的斯万视作二人。然而,这些朋友在生活中可以说是斯万的邻里,他们的生活就
展开在附近的一条线上,致使他的形象几乎满满地充斥着他们的记忆,但在另外一些与斯万
较生疏、同他不仅在社会关系上、而且在密切程度上都存在着较大距离的人身上,这种距离
造成当初的认识比较肤浅、相见的时候又比较少,为数不那么多的往事的回忆使概念漂浮不
定。而在这一类陌生人心里,历经三十年后,已再也记不起能在往昔中延伸发展和在现时中
改变此人价值的东西了。在斯万生前最后的那几年里,我曾听到过有些甚至是社交界人士,
当别人同他们谈起斯万的时候,他们竟说:“您是指科伦宾茶室的那个斯万吗?”好象这便
是斯万的名号。现在我又听到有些应是了解情况的人在提到布洛克的时候说:“布洛克—盖
尔芒特吗?盖尔芒特家的老熟人吗?”这些把一个人的生活分割成块的错误,在孤立现时中
把我们谈到的这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被改头换面的人、昨天的创造物和只是他现有习惯
的凝聚的人(实际上身上却带着把他与过去相连结的生命的继续),这种错误当然他也依存
于时间,但它们不属于社会现象,而是一种记忆现象。即在眼下,我便有一个例子,关于对
我们变动别人外貌的那种遗忘的例子,它虽说属于一种颇不相同的类型,却因此给人以更强
烈的印象。德·盖尔芒特夫人的侄儿,维尔芒杜瓦小侯爵从前对我是顽固不化地蛮横无礼,
致使我对他也采取了不近人情的态度,以示投桃报李,结果我俩心照不宣地成了仇敌。正当
我在思考时间在这场德·盖尔芒特亲王府举办的聚会上的反映时,他请人为他引荐,说他相
信我已经从他亲戚那里认识了他。说他曾拜读过我的几篇大作,并希望同我认识或重新认
识。说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许多人一样,他也变得正儿八经地无礼,但已不再象从前
那样的狂妄自大,另一方面,在他常去的那个社交中心却又有人因为那几篇拙作提到过我。
然而,这些使他热情、使他主动接近的理由全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或至少是能够让人接
受的原因是他的记忆力比我还差,或者他早已不把我从前对他的攻讦所作的回击放在心上,
因为那时候,我对于他不象他对于我,只是个小人物,他把我们之间的敌意忘了个一干二
净。我的姓氏最多使他想起,他在哪个姑姑姨母那儿大概还曾见到过我,或者见到过我的某
位亲属。由于吃不准是该作自我介绍,还是重新作自我介绍,我急急忙忙地便把话题转到他
那位姑母身上,他认定就是在他那位姑母家碰到我的,因为他记得大家在那边常常议论我,
而不是议论我俩的争吵。一个姓,这往往就是别人给我们留下的全部内容,甚至不是在他死
后,只能在他生前。而这个人在我们心中的概念是那么模糊,或是那么怪诞,同我们在他心
中的概念甚不相符,我们早已把自己差一点找他决斗的事抛置脑后,却记着他小时候在香榭
丽舍套着黄色护腿的奇特模样,相反,他却压根儿不记得曾同我们一起嬉戏,尽管我们对他
肯定说确有此事。
  布洛克象条鬣狗般跳将进来。我在想:“他来到了一些沙龙,这些沙龙二十年前他是进
不了门的。”然而他的年龄也增长了二十岁。他离死亡更近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在一
张神态暧昧的脸上,远看或者在光线较差的情况下,我看到的只是欢乐的青春(或者那张脸
上继续存在青春,或者是我把它召唤回来了),近看,这张脸总显得惶惶不安,那么吓人,
象后台的老夏洛克,化妆已毕,等候上场,口里已喃喃地念着第一句台词。十年后,他当上
了“大师”,拄着拐杖走进那些因为不景气而不得不劳他大驾光临的沙龙,他会觉得被迫去
拉特雷默伊耶府实在是一桩苦差使。这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
  正因为这些变化发生在社交界,使我更能从中提炼出重要的、堪以充实我一部分作品的
真理,这些变化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所特有,象我刚开始的时候恨不信其为是的那样。即在
我刚成为新贵,比今天的布洛克更新的新贵,走进盖尔芒特家族的社交圈时,我就是俨然以
这个社交圈成员的身份审视一些不久前被接纳的成员的,他们在老成员看来显得格外地新,
与老成员截然不同,而我却区分不出新老,而那些老成员与一向是圣日耳曼区的成员、当时
的公爵们相比之下又都显得是生手,他们或他们的父辈、或他们的祖父辈则又曾当过那里的
新贵。所以,使这个社交圈光彩夺目的并不是上流社会人士的贵胄身份,而是上流社会人士
多多少少地被这个社交圈完全同化的事实,它使这些人过五十年后全都大同而小异。为了充
分说明盖尔芒特这个姓氏的高贵,我不妨把它往后推移,即在路易十四时期,这个盖尔芒特
家族的地位就同王室几乎不相上下了,它比今天的地位更显赫,然而,即在那个时候,同是
我眼下注意到的现象就已产生。例如,我们不是知道当时他们与柯尔柏家联姻一事吗?今天
我们确实觉得这个家族是很高贵的,也为娶科尔柏家的千金为妻的德·拉罗什富科家的公子
带来很大的好处。然而,盖尔芒特家与柯尔柏家结为秦晋并不因为后者是贵族,当时的柯尔
柏家族还是平民有产者,正是因为盖尔芒特家族与他们联姻才使他们跃身贵族。如果说奥松
维尔这个姓随着当前这个支派的代表一起泯灭,它却或许将能以自己是斯达尔夫人的后裔为
荣。而在大革命前,王国一等贵胄之一的奥松维尔先生却曾对布洛伊先生自夸,理由是自己
不认识斯达尔夫人的父亲,同布洛伊先生本人一样不可能为他引见,始料不及有一天,自己
的两个儿子竟会一个娶《柯林娜》的作者之女为妻,另一个娶这位作者的孙女为妇。按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说法,我知道自己尽可以在这个上流社会当一名没有爵位的风雅之
士,可我们总爱想入非非,企求加入贵族的行列,象从前斯万做过的那样,象比斯万更早的
勒布伦先生、安培先生和德·布洛伊公爵夫人所有的那些朋友们,连同公爵夫人本人那样,
刚开始的时候地位也都挺寒微。我头几次在盖尔芒特公爵府用晚餐的时候肯定曾使博泽弗耶
先生这样的人感到多么地不痛快,这不只因为我的在场,更因为我发表的那些意见,它们恰
证明我对构成他的过去和使他用他的方式想象社交界的那些回忆一无所知!有朝一日,布洛
克也会变得老态龙钟,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盖尔芒特沙龙会在他心里留下相当陈旧的记忆,
那时,面对着某种僭越、某种无知,他也会感到同样的惊奇,产生同样的恶劣情绪。而另一
方面,他也许同样会变得审慎而知分寸,这种我认为象诺布瓦先生这样的人才特有的品质,
并且影响他周围的人,这种品质在看似与之水火不相容的人身上成形和体现出来。况且,我
觉得,出现在我面前的得力盖尔芒特社交圈所接纳的机遇实在是件出格的事情。然而,如果
撇开我个人和与我直接相关的圈子再来看这一社会现象,我发现它并不象我开始时以为的那
么独特,它就象在我出生之地贡布雷的盆地里数量颇大的喷泉,它们与我成对称地从地下喷
涌而出,为它们提供水源的是同一水团。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特殊内容和个人特点,当勒格
朗丹进入这个社交圈子的时候,他的方式(通过他侄儿的奇特的婚事)完全不同于奥黛特嫁
女,不同于斯万本人以及最后还有我的进入这个社交圈。对我这个曾杜门不出、从里向外观
察生活的人来说,我仿佛觉得勒格朗丹的生活与我毫无关系,它走的是相反的道路,就象深
谷里的小河,看不见另一条分岔的小河,然而,尽管河道间存在着距离,它们却注入同一条
大江。然而,直截了当地,象把导致死亡的感情原因或可以避免的过失略过一边、只统计每
年的死亡人数的统计学家那样,我们发现,有好几个从本故事开始时描述过的那个社交圈离
去的人进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交圈,而很可能,即从有教养和富裕的有产者们全然不同的
社交圈里也会产生一批比例几乎相等的人,如斯万,如勒格朗丹,如我和布洛克,人们发现
我们正投身于“上流社会”的海洋,好象巴黎每年都要举行一定数量的婚礼那样。况且,他
们互相之间也认了出来。因为,如果说青年伯爵康布尔梅以他高贵、优雅的气质和朴实无华
的风度赢得众口一致的赞誉的话,我却在他的气质、他的风度,同时还在他的炯炯的眼神和
强烈的发迹欲望中,认出早先构成他姨父勒格朗丹主要特点的内容,勒格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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