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在影响她现时生活的特色的原因。所以,安德烈现在是希尔贝特形影不离的女友。虽
说安德烈首先借助于她丈夫的才华和她自己的聪颖,已经开始进入虽说还不是盖尔芒特社交
圈,却也比她从前交往的人们风雅得多的阶层,圣卢侯爵夫人屈尊成为她最要好的密友仍然
令人惊讶。这件事仿佛是一种朕兆,说明希尔贝特对她所认为的艺术家的生活方式的爱好,
说明她对社会地位真正下降的倾向。这也许是真实不假的原由。但我心中又想到了另一种解
释方法,我总是那么深深地相信,我们所看到的集中于某地的形象虽然一般地与第二组的对
称形象、却相距极远,它只是颇不相同的第一组形象的反映,或是它在一般情况下的效果。
我在想,如果说人们每天晚上都注意到安德烈、她丈夫和希尔贝特在一起,那也许是因为在
很多年以前,人们已经看到过安德烈的这位未来的丈夫同拉谢尔在一起生活,后来他离开拉
谢尔,找上了安德烈。当时的希尔贝特很可能由于生活的层次相距太远、地位太高,对此一
无所知。但她后来应该能够了解到这一点,后来,当安德烈的地位上升,而她的地位则下降
到她们能够互相瞥见的时候,此时,曾使那个男人离开拉谢尔的这个女人肯定对她产生了强
大的吸引力,而那个男人大概对她也有一定的魅力,使她对他的倾慕更胜于对罗贝的爱。①
①我们听到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用她那一口假牙造成的支离破碎的嗓音激昂慷慨
地一再说道:“是的,正是如此,我们将建立宗派!我们将建立宗派!啊!您是多么了不起
的音学(乐)家啊!”她把她那大单片眼镜竖起在圆睁的眼睛前,目光中流露出既被逗乐,
又有表示歉意的神色,为她不能把这种欣喜维持得更长久一些而抱歉,但她已下定决心“积
极参与建立宗派”,直至最后。——作者注。
因此,看到安德烈也许还能使希尔贝特想起她青年时代的罗曼史,想她对罗贝的恋情,
不由得希尔贝特不对安德烈肃然起敬,希尔贝特觉得,圣卢爱拉谢尔更胜于爱她本人,而拉
谢尔深深钟情的那个男人竟一头拜倒在安德烈的石榴裙下。也许相反,在希尔贝特对这对艺
术家伉丽的偏爱中,这些回忆并不曾起到过任何作用,在这一事实中应该看到的,象许多人
所做的那样,仅仅就是通常的社交界妇女所固有的对学习的兴味和求堕落的情致。希尔贝特
也许早已把罗贝抛置脑后,就象我忘掉了阿尔贝蒂娜一样,就算她知道艺术家是为了安德烈
而离开拉谢尔的,在见到他俩的时候她也绝没有想到这个事实,这个并不曾在她对他俩的偏
爱中起过任何作用的事实。我们只有靠有关人士的见证,才有可能判定我的第一种解释不只
可以成立,而且真实不假,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尚存的手段。只要有关人士能够带点洞
察力和真诚对待自己的隐私,虽然,在对待自己的隐私时,洞察力已属罕见,真诚是绝对没
有的。不管怎样,见到今天已经成为名角儿的拉谢尔,对希尔贝特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因此,当有人宣布她将在这次下午聚会上朗诵诗歌,朗诵缪塞的《回忆》①和拉封丹的寓言
诗,我心里感到不安。
①著于1841年,是他与乔治·桑恋情的总结。
“可您怎么能出席那么多次聚会?”希尔贝特问我,“您这是遭人谋财害命哇,我可没
有想到您会是这样的。当然,我不只希望在我舅母的阔绰排行中见到您,而且在其它地方都
能见到您,”她狡黠地加了一句,“因为这里有我舅母。”她成为圣卢夫人的时间比维尔迪
兰夫人进入这个家族的时间还早一些,所以,她从来就以盖尔芒特家族的一员自居,并且认
为她的舅舅使她受到了损害,因为他有失身份娶维尔迪兰夫人为妻,确实,她在家里也真的
曾千百次听到大家当着她的面嘲笑这桩婚事,当然,大家也议论过圣卢降低身份同她结婚,
只是她不在场的时候。她还因此越加做出瞧不起这位出身寒微的舅母的样子,而德·盖尔芒
特亲王夫人则出于类似使聪明人避开习俗时髦的逆反心理和老人对回忆的需要,为了尽可能
给自己高贵的新貌一个往昔,在提到希尔贝特的时候她总爱说:“我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关
系可是源远流长,我十分了解这孩子的母亲,喏,她母亲是我表姊妹马桑特的好朋友。她就
是在我家里认识希尔贝特的父亲的,至于可怜的圣卢,我先就认识了他那一家子,他的亲叔
叔,从前在拉斯普利埃,是我的至交。”听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这么一介绍,有人便对我
说;“您瞧见了,维尔迪兰家族可绝不会是波希米亚流浪部落,他们与圣卢夫人那家子是世
交。”我也许是唯一从我外祖父那里得知维尔迪兰家族不是波希米亚流浪部落的人,然而那
恰恰不是因为他们认识奥黛特,可见人们随心所欲处理不再有人了解的过去的故事,就象讲
述在谁都没有到过的地方所作的旅行。“总之,”希尔贝特下结论说,“既然您有时也从象
牙塔里出来一下,那么,不妨到我家去,我邀上几位可畅叙衷曲的才智之士举行个别知己密
友的小型聚会,这对您不更加合适吗?象这里的这种庞杂玩竟儿可不会对您的脾胃的。我看
到您同敝舅母奥丽阿娜谈话,她要怎么好有怎么好,可要说她并不属于具有远见卓识的人
物、却也并不冤屈了她。”
我不可能把我一个小时以来的想法告诉希尔贝特,但我相信要是纯然从消遣考虑,她将
能帮助我得到乐趣,这种乐趣,我觉得,也就是谈谈文学,同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谈未必
就能比同德·圣卢夫人谈得多一些。当然,从明天起,我希望重新开始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虽说这一回带着目标。即使在我家,我工作的时候,我也不会让人进来看我,完成作品的职
责比讲究礼貌、或者甚至让人满意都更重要。很久没有见到我的人们也许会坚持要进来,他
们已经见到我,肯定我的身体已经复元,当辛勤工作或艰苦生活的一天结束或中断的时候,
他们需要我,就象当初我需要圣卢那样。还因为,象我在贡布雷的时候就发现的那样,我刚
瞒着父母二老作出其实是很值得称道的决定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另一只标出的却是工作时
间,当罪犯的刻度盘上标着早已悔过和立意修善的时刻,另一只却才敲响法官惩处罪孽的钟
声。不过,我会鼓起勇气告诉前来看望我或让人来找找我的人说,我需要尽快地了解一些最
基本的东西,我与自己有一次十分重要的紧急约会。然而,尽管我们真正的自我和另一个我
之间关系不大,由于异义而同形,也由于它们共有一个肉体,使你牺牲比较容易完成的职
责、甚至牺牲自己的乐趣的克己行为会被旁人视作利己主义。
更何况我还不正是因为忙于完成与那些抱怨见不到我的人们有关的事情才远离他们、过
着索然的生活?我还不是为了能更深入一步关心他们?这种事与他们在一起是做不成的,我
正力求使他们了解自己的情况,力求清楚地认识他们。就为了淡而无味的社交接触的乐趣,
排斥任何渗透的泛泛接触的乐趣,把一个个夜晚付诸东流,悄悄然用我同样空洞无物的话语
声与他们轻喘弱息般的话语声相呼应,这样的生活再过上几年又有何益处?他们做的那些动
作、他们说的那些话、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气质,我努力描绘出它们发展的曲线并从中演绎
出法则,这样做不是更有意义吗?不幸的是我还得同那些设身处地为他人一想的习惯作斗
争,如果说那种习惯有益于作品的构思,它却会推迟作品形诸笔墨。因为它通过繁文缛礼不
仅迫使我们为他人牺牲自己的欢乐,而且还得牺牲自己的职责,当我们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的时候,这种职责,不管是怎么样的职责,哪怕是对一个在前线起不到任何作用而留在他尚
能派上用场的后方的人来说,这种职责也会似是而非地显得仿佛是我们的欢乐。
我远不象那些伟人有时候所以为的那样,因为这种没有朋友、无人可与交谈的生活而认
为自己不幸,我发现,消耗在友谊中的激奋的力量是一种悬伸物,它以一种不会有任何结果
的、背离现实的特殊交情为目标,这种力量本来应能把我们导向这个真实的。然而,说实在
的,当休息和社交活动的间隙变成我不可或缺的东西时,我感到,与其进行社交界人士所以
为的对作家有利的学术交谈,不如同如花似玉的少女两情缱绻,这种轻松愉快的恋情将是我
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允许我那象只能饲之以玫瑰花朵的骐骥般的想象可以选择的粮秣。我在
突然间重又萌生的希望,正是当初在巴尔贝克,当我看到阿尔贝蒂娜、安德烈和她们的女友
们从海滨走过的时候所曾有过的梦幻,当时我还不认识她们。可是,唉?我却已经不可能再
寻求找回此时此刻恰恰是我十分强烈地希望见到的她们了,使我今天见到的所有的人,也包
括希尔贝特在内的所有的人改头换面的时间的作用果没有夭亡也定然如此。我因为不得不伤
及过去的她们而感到痛苦,因为,使人们发生变化的时间并不改变他们保存在我们心中的形
象。当我们领悟了那么新鲜地贮藏在我们记忆中的东西在生活中已不可能再拥有的时候,当
我们发觉在我们的内心中显得那么美好的东西再也不可能在外界接近它,再也不可能接近激
起我们的欲望、某种完全属于个人的欲望,希望在一个同龄人,也就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
和再见到这美好的东西的时候,再也没有比存在于人的衰变和回忆的不变之间的那种对比更
令人痛苦的了。正如我常常已能有所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