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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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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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慷慨激昂,悲壮苍凉啊!昔日樯橹如林,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如画的江山;昔日风流倜傥、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逝去了,留下的只是千古不灭的英灵。苏子瞻的‘故园神游’,又把消失的古战场和逝去的英烈还给了今人。并招来了绝代佳人小乔为怀古者消忧解愁,何其旷达而多情啊!儒家之僵腐,佛家之色空,道家之虚无,在这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间如梦’,人间真的如梦吗?
  “气势磅礴,一泻千里啊!这是滚滚长江的写照,又何尝不是苏子瞻胸怀气度的写照呢?雄威壮丽谓之‘豪’,摆脱束缚谓之‘放’,身婢性奴的‘词’,走出了闺房,走出了妓院,走出了酒楼,走出了悼红惜绿,走出了春怨秋泪,走出了缠绵柔弱的多愁善感,也走出了低声细语的怨恨牢骚,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开创了‘豪放’的新风。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起笔突兀,雄视千古,无所顾忌,情感无拘,大吼大喊!世间一切新异出现,总是符合天造的,水要破坚而流,花要驱寒而放,鱼要逆浪跳过龙门,鹏要腾云扶摇九重,人只能在荆棘和污秽中一步一步地跋涉。苏子瞻命途多舛,荆棘牵衣,污秽陷足,路途塞断,前景泯绝,身处绝境,却没有缚颈自裁,抱石沉身,反而把一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宏愿理想,移向这无权无势、清冷苦涩、却万古不朽的文苑词坛,在豪放旷达的笑对人生中,捧着一颗滴血滴泪的拳拳忧心”
  忽地一缕如怨如慕的洞箫声在赤壁矶峦腰的巨石上飘起,人们仰头望去,夜色中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捧洞箫而吹。苏轼急忙起立,拱手相迎:
  “阿弥陀佛。好一曲清婉哀怨之音。”
  和尚落箫停音,双手合十,吟诗作答:
  上国归来路几千,
  浑身犹带御炉烟。
  赤壁矶上听歌咏,
  惊起山翁白昼眠。
  苏轼闻声音而惊诧:
  “莫非无知大师仙临?”
  无知和尚念佛应诺,举步离石,沿蜿蜒石阶而下,朗声而语,并背诵起苏轼舟游长江而作的《前赤壁赋》:“苏子瞻华诞四十有八,已探知人生蕴底,可喜可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邀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字字珠玉,此苏子瞻人生之悲慨啊!‘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叉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句句警哲,此苏子瞻人生之旷达也。这篇《赤壁赋》与《念奴娇·赤壁怀古》相映生辉,已勾出了一个活脱脱的苏子瞻,无需贫僧再饶舌为苏子瞻超度了。”
  人们对无知和尚的骤然而至感到奇异,更对其神秘的诗偈和诵颂《赤壁赋》的情状感到惊讶,随着苏轼纷纷涌上,形若群起而迓迎。
  无知和尚合掌以佛礼回敬:
  “阿弥陀佛。黄州地处江滨,人心纯朴而忠厚,古风暖人,苏子瞻似已扎根落户了。”说着,抬头打量着官服在身的徐君猷:
  “此黄州太守徐公君猷啊!公富以三冬之学,绰有建安之风,济苏子瞻于困窘之时,世人知者,莫不敬仰。”
  徐君猷执佛礼答对,语尽地主之谊。
  无知和尚把目光转向散发布衣的陈慥:
  “此必岐亭隐者方山子也。粪土功名富贵而自甘萧索,消弭凌云之志而隐居蓬蒿,亦非常人也。适闻感慨苏子瞻《念奴娇·赤壁怀古》之论,亦顿悟人生之绝唱啊!”
  陈慥亦执佛礼答对。
  苏轼笑捧酒钵而相趣:
  “大师来自京都,御炉烟气颇浓,请饮茶解渴吧!”
  无知和尚笑饮而尽。
  王闰之亦捧酒钵相迎:
  “大师仙临,苏门有幸,连这赤壁矶也月色晴朗,星光灿烂。请大师多多指点子瞻早入佛门。”
  无知和尚大笑:
  “阿弥陀佛。女施主不愧是天下第一贤人,贫僧为佛门的兴旺向你致谢了。”
  王朝云捧着酒钵至无知和尚面前,深深一揖:
  “大师佛光普照,云游京都,千里之外,亦知先生有《赤壁赋》之作,且口吟而出,无一字差错,批点评说,佛化了先生内心的苦衷与忧思。真是名副其实的‘无’所不‘知’啊!”
  无知和尚接过酒钵一饮而尽;
  “女施主真是苏子瞻的解语花,但不知怀中琵琶可有荒疏?请赐古曲一支佐贫僧为苏子瞻祝寿。”
  王朝云敛衣应诺,抱起琵琶,弹起一支古曲。
  无知和尚就地打坐,自斟清酒一钵,面对苏轼,闭目放声而歌:
  云雨关山坎坷多,
  深潭飞龙霹雳落。
  山林鬼魅东西走,
  晨钟暮鼓难诉说。
  这哪里是祝寿之辞,分明是偈语暗示。人们欢愉的心境骤起疑云,都沉默猜想着。苏轼茫然,王朝云手指间的琴音有些慌乱。唯太守徐君猷神情不安地举酒浇愁。
  无知和尚神情漠漫地继续放声:
  清晨绿水绕城郭,
  浊暮枯鱼卧浅辙。
  西天原是极乐地,
  一片残阳映血泊。
  混饨的偈语,刹那间激变为悲凄的哀音。人们心头的疑云,变成了愤怒:有这样给人祝寿的吗?苏轼已猜知朝廷有所变故
  上宫方欲强搜罗,
  肯使贤侯此地歌。
  只待修成云路稳,
  皇书一纸下天河。
  突然,太守徐君酞摔杯踉跄而起,醉语真话:
  “怎么,朝廷用兵西夏,兵败永乐城,几十万兵马送命,现时又要下传谕旨要粮征兵吗”话语未尽,仆俯在无知和尚的身边,醉倒在地。
  这真是“深潭飞龙霹雳落”,赤壁矶上,一时死寂,黄火照映着人们惊诧、惊骇、木呆、凝固的面孔。陈慥眉宇间的精悍之色勃发,苏轼面色苍白。
  无知和尚声音悲怆:
  “子瞻,永乐兵败,皇上忧郁成疾,听说已有三月,卧床不起”
  苏轼举起酒,仰天狂饮,王朝云急忙劝阻:
  “先生,你已经酒醉了”
  苏轼推开王朝云,怆楚吼道:
  “吾虽废弃,未忘为国家虑啊”
  郭生、古生、潘生拥上,搀扶着步履踉跄的苏轼。苏轼望着身边的年轻人,喃喃而语,似在指点后进: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可这‘必不仕则忘其君’真的容易做到吗?”
  无知和尚谈论起京都的现状:
  “永乐兵败,重臣惶恐,百官无依,民心失散,军心萎靡,大宋百年之危,莫过于今日。传说,司马光中风偏瘫于洛阳独乐园,已无望再出;王安石退居江宁半山园,因‘变法’蜕变而心力俱瘁,亦无心再出,且人望跌落殆尽,实无力再号召天下人心。今日京都朝野,皆目视黄州,寄希望于苏子瞻啊!”
  苏轼挥手,踉跄走向陈慥:
  “否!现时朝廷需要的,不是口无拦挡的苏轼,而是胸有甲兵的季常。季常,你‘必不仕’近二十年,真的忘却了国家,忘却了皇上吗?你隐居岐亭十年,林泉草庐的墙壁上,不是仍然挂着利剑强弓吗?我仔细察看过,利剑闪着寒光,强弓崩紧着鹤筋。”
  陈慥紧紧抱住酩酊欲倒的苏轼,他怕苏轼着凉,取下自己的头巾戴在苏轼的头上:
  “子瞻,你真的大醉了”
  苏轼手抚头巾大笑:
  “谢季常深情。‘醉’和‘醒’都是一种心境,何必要分得清楚呢?惟有醉时真。霞,你在哪里?快弹起古琴,我要送季常驰骋疆场了”
  王朝云含着泪水,弹起古琴,琴声铮铮。
  苏轼不支,躺在陈慥怀里,仍唱着心系朝廷的壮歌:
  夫子胸中万斛宽,
  此巾何事小团团。
  半升仅漉渊明酒,
  二寸才容子夏冠。
  好戴黄金双得胜,
  休教白囗一生酸。
  臂弓腰箭何时去,
  直上阴山取可汗。
  陈慥泪水滂沱而下。
  黄州黎庶泣咽出声。
  无知和尚合掌:
  “阿弥陀佛。天上的玉皇,人间的帝王,该知苏子瞻的一颗心了。”
  苍茫的江面上传来一声划破夜空的鹤唳,月色中一支羽毛雪白、尾巴漆黑的仙鹤振翅而起,长啸着掠过赤壁矶,向北飞去。

  篇九
  江宁·半山园
  “凄怆江潭”·君臣相知相思的哀音,预示着“变法”的旗落号息·王安石决定把仅有的“半山园”捐赠于佛门·
  “安得病身生双翼,长随沙岛自由飞。”王安石病卧“南窗榻”已一年有余,病情忽轻忽重。“攘攘生死梦,久知无事拣”的人生归宿,常使他的衷心飞向北山墓地儿子王髣和弟弟安国的荒草青冢。直至元丰七年“井烃从芜漫,青藜亦倦扶”的五月中旬,他才离开病榻,强扶竹杖,走出茅屋,常在老妻吴氏的搀扶下,艰难地登上半山亭,眺望着北山外天际漫起的云霭晚霞,心里翻腾着纷乱的思绪,在久久地痴情果思中,茫然而忘其夜归,有时直至银河横空、斗柄转移。
  五月二十九日,王安石的二女婿蔡卞奉诏从京都来到半山园探视其病情,并带来了皇帝赵顼的关怀和恩典,也带来了朝廷变幻的风云。
  蔡卞,字元度,福建仙游人,时年二十六岁,眉清目秀,英俊潇洒,诗文兼优,熙宁十年进士,年仅十八岁,人称奇才,现任中书舍人之职。此职原为寄禄官,实不任事,“元丰改制”后,掌起草诏令,若事有失当,亦有奏请皇帝重新考虑之权。其兄蔡京,现知开封府,亦为京都权势人物。王安石前年十一月病倒,叶涛请玄音和尚赴京都向尚书左丞王安礼告急,时王安礼恰遭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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