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干部要一刀切,我该让贤了。〃我吃惊地拍一下大腿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可能!现在六十岁才人到中年,马厅长您经验丰富精力充沛,换了别人来掌这个舵,他掌得稳?〃他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我说:〃我们与您配合工作已经习惯了,来一个新领导也难得适应。〃又带了感情地说:〃特别是我个人,一走上岗位就是在马厅长您的扶持下工作的,回头看我走过的脚印,都是马厅长引过来的,马厅长您可不能甩下我们就不管了!是不是我们几个人以某种方式向省里汇报一下厅里的具体情况,我们厅里情况特殊,别人实在也接不上手。〃他摇头说:〃不用了,我只希望后来的人能稳定大局才好。〃我说:〃还要能够听得进经验丰富的人的意见,不然就把我们的工作部署打乱了。〃他有些悲哀地说:〃从来的新人都是以否定旧人另搞一套来标榜自己,我看得多了。〃跟马厅长接触已有十多年,第一次看到他有这种悲哀的表情,几次风浪中都没见过。悲哀居然跟马厅长有缘,这是想不到的。我说:〃好在厅里几个人与您的工作思路都是一致的,不见得谁来了就另搞一套吧?再说他想搞就搞得起来吗?有我们在呢。〃马厅长沉吟一会说:〃我退下来的事已经定了,就不去说了,省里要我推荐一个人,为了保证工作的连续性,我想推荐你。〃我连声说:〃那怎么行,我。。。。。。〃马厅长指头一动截断了我的话,说:〃你怎么不行?要学历,要学问,要职称,硬件都有了,年龄也正是时候,四十出头吧。掌握厅里全局的经验也有两年了。当然再过两年更成熟些,可惜没有时间了。〃我几乎要流泪说:〃马厅长,我真的不知怎么说。就凭你信任我,不管以后怎么样,也要把没做完的事做下去。〃马厅长说:〃当然我只能推荐,最后定还是省里的事。想跨出这一步的人多啊。要跨出这一步不是件简单的事!其实在十多年前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厅里的干部梯队问题,看出你是一棵苗子,血气旺了一点,年轻人嘛,放到中医协会去磨一磨你的性子。看起来你还是锻炼出来了。〃离开了马厅长,我对他心存感谢,又想到连马厅长那么精明的人也会一本正经地担忧,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厅里的事情没有了他就不行。他是诸葛亮,别人是阿斗,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在圈子里浸泡久了,特别是在巅峰呆久了的人,你要他有正常人的思维,也难。人有偏见,有盲点,因此奇怪并不奇怪,正如荒谬并不荒谬。
回去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董柳,她喜得手足无措,双手在身上乱拍打。我说:〃这点汗毛小事把你喜成这样,参天大树才发出一个芽来呢。〃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到那天我看卫生厅就像今天看中医协会一样。她拍打一番又对我说:〃你在马厅长面前可别做出这副喜滋滋的样子,他看了不舒服,心里转一个弯你就没戏了。〃我说:〃我还敢喜?我很悲哀的呢。〃就表演出一种悲伤的神情,〃这样可以吗?〃我想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其它的几位副厅长肯定会不高兴,虽然他们会表示庆贺,但心里不高兴是肯定的。在圈子里呆久了,我形成一种看人看事的眼光,这就是从利益关系去分析一个人对某件事情的态度,这是最可靠的,而友谊人格和道德的眼光都不太牢靠。圈子里的友谊是在精心计算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不具有民间友谊的自发性,一旦你不在其位,友谊就终结了。这种思维经过了多次的检验,几乎是百试不爽。这使我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些,而对人性的评价却更低了。春节后,马厅长这一任都不完就要下台的消息就传开了,看来厅里还有人在上面有信息渠道,这使我感到了看不见的对手的存在。为了减少敌意,我尽量地低调做人。有一天丘副厅长跟我说话,竟很随意地提到了马厅长将下台的事。他既然敢这么说,我想他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马厅长来日无多了。他说:〃你知道厅里现在背了一亿多的债吗?这是一个炸药桶,只是现在引线还比较长,炸现在的领导是炸不着了。〃我一听知道他在争取这个机会。炸药桶?你吓谁呢?又不是我个人欠的债,我怕?别说一亿,十亿也不怕,银行的人会到我家里去讨债?我说:〃想起来还是有点怕人呢,上亿!这么大的压力,也要那么一个人来承受呢。〃这样我把丘副厅长看成了主要的竞争对手,凡事我都得小心一点。
三月份马厅长身体不好住院去了,去之前开了个厅务会议,提出由我来主持厅里的日常工作,这样我的接班人姿态就突出来了。这是对我的一个考验,弄得不好随时都可能翻船。马厅长躺在病床上,我的一举一动他都会了如指掌。我按照以静制动和两个凡是的原则,除了处理非常事务,什么也不做,似乎厅里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大动干戈了。有一天我站在大院外看着已经升到十八层的大楼的框架,非常强烈地意识到这么好的地方,一楼竟拿来做厅史陈列馆,实在太可惜了。我这种意识越是强烈,就越是体会到马厅长对这个问题的敏感,他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对马厅长来说,你隔几天去医院看望他并不是什么本质性的问题,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接班人会不会按既定的方针办,会不会对他这么多年的工作予以肯定?一个快退下去的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念想呢?特别是马厅长,他的历史意识又是这么强。按说圈子里的人都应该明白,人在一切都在,人不在一切都化为乌有,还能指望后面的人把自己的功绩铭刻在历史的记忆之中?当今连知识分子都不抱这种希望了,当官的人还能抱着?可人对自己的偏见总是扭曲了人的智慧,把自己设想成唯一的例外。
我回到办公室把基建处易处长电话召来,吩咐他尽快安排把一楼二楼的墙体砌起来。虽然我明白当街的那一面墙有一天还是要打开的,但现在却必须砌起来,让马厅长安心。浪费了几十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不能以常人的思维考虑问题。什么叫政治优先?易处长说:〃按程序是应该等封了顶以后再砌墙体的。一楼还堆了很多材料,砌了墙运送就不方便了。〃我说:〃要加快进度。〃又说:〃留一条通道吧。〃他还想解释,我做了一个无需多言的手势。他也许习惯了执行一些无法理解的指示,就不再多说。
80、人性的极限
马厅长现在最关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去向。他才六十岁,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五十九岁,要他去颐养天年,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两年前,市三医院一位主任医生在退休之后,精神很快就崩溃了,整天在家里念叨:〃怎么不让我作贡献?〃家里人也没有特别在意。谁知在一个冬天的下午,他投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想到这件事我非常为马厅长担心,把深山中驰骋着
的一只虎突然关进笼子,那是什么滋味?这些年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扶着走过来的,凭良心我也得为他担忧。可他真的在一个什么位子上,比如说省人大的什么委员常委,或者卫生厅的巡视员,能够影响厅里的行政,那又是我最担心的。他在厅里的根很深,他在那个虚位上发出一种声音来,也会有人呼应。我想着如果厅长的人选不是我,那我也没办法,如果是我,我一定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有天马厅长把我叫去说:〃最近几天省里可能会找你谈话,你把厅里的工作做一个全盘考虑,准备一下。〃我前趋了身子说:〃如果是上面的政策,要一刀切,我们也没办法,从心里说,大家都是愿意马厅长带领大家干的。〃马厅长轻轻笑一声,显然不太相信这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他说:〃我今年不到六十,精力还可以,你看我做点什么好?〃他做了一个手势,〃钓鱼?〃我马上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上面反映一下,能不能在卫生厅设一个巡视员或者督导?卫生厅还是不能没有马厅长的。〃他摇头说:〃一把手退下来做巡视员的几乎没有。〃我说:〃卫生厅有卫生厅的具体情况,有机会这个话我是要说的。〃又说:〃还有人大呢,上面总要考虑一下吧,至少是政协。〃他说:〃政协就没什么意思了。〃这样我知道他的目标是到人大去占一个位子,就说:〃说起来人大常委里也应该有卫生系统的人,事关全省人民的健康,在人大里也应该有我们的声音。〃他说:〃你这种看法与我的想法比较接近,省里的人如果谈到这方面,你把你的想法向他们汇报一下。〃我马上说:〃不是汇报一下,而是代表我们省卫生系统提出要求,强烈的要求。〃他微微点点头,这个话题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他又仔细地交待了怎么跟省里的人谈话,大概要准备哪些方面的内容,我都拿笔记下来了。说完话我准备离开,站起来走到门边,马厅长后面说:〃小池你过来。〃我走到他面前站住了。他也不喊我坐,低了头不做声,两只手掌慢慢地来回搓着,好一会对椅子点一点头,我就坐下了。他说:〃鸟之将去,其声也哀,人之将去,其言也善。我们今天好好说会话吧,以后还不知有这样的机会没有。〃我马上说:〃以后的工作都离不开马厅长您的指导。〃他有点悲伤地笑,不置可否。停停他说:〃有些话跟别人我就不说了,跟你吧,〃他顿一顿,我马上接上去说:〃毕竟我是马厅长您一手带出来的。〃他说:〃正因为如此,我想有些多余的话我还是说了吧。我在领导岗位上几十年,如果说有什么心得,那第一条就是不能抱幻想,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抱幻想,任何时候抱有幻想都将被证明是错误的。〃这番话说得我心中冲了一下,这不会是在暗示我吧?难道我的想法他都知道?我不解释,一解释反而有了欲盖弥彰的意味。我不动声色说:〃我记下了。〃似乎他讲的是别人,而我是一个例外。他讲了好一会把话讲完了,我说:〃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