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哭也没有用啊。”
那女人的口气比刚才柔软多了,施季虹把门缝再开大点,能看见那人的后背,一个年轻姑娘轮廓很美的后背。
“他都说了什么?”
“他叫我叫我不要再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再去了”
萌萌压着声音,越哭越伤心,完全控制不住了似的。三天了,这是萌萌回来以后第一次哭出来。那个姑娘等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慢很深沉的语调问道:“你还相信他是好人吗?”
“我相信,相信,可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十五年,那个地方会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永远不再是他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是我进了监狱,我可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可是他,他会越变越好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公安人员,无论到了哪儿都不会埋掉他的本色,肯定不会的,我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厂施季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果断自信。这样富于感染力的语言。
不行,这对萌萌可不好。她想拉开门,走出去打断她们,可那姑娘下面的一句话,又使她收住了自己的脚。
“你在农场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调查组去了?你听别人说过吗?”
“调查组?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一定能看得到,看到了也不一定回信。”
“那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听我说肖蔚,你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必再等着他了。十五年,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短,只要你相信他不是坏人,永远相信他,也就算没白白和他相处一场了。现在不用再等他了,你可以放心,他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姑娘的声音是非常激动的,连施季虹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颤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联想,她的眼睛竟然微微发潮了,这是为什么?唉人心不可比,人心不可量。但是,她现在无论如何得出去,到外屋去,叫那姑娘走,告诉她,萌萌现在和周志明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点没有!告诉她,萌萌现在该做饭了!
1工自新河农场第八副场长的职位上,马树峰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了,而位于全场最西缘的砖厂,他还是头一次来。
据场里一个熟人私下里的透露,对他的到任,在场党委常委的会议上甚至连提都没有被提一句,只是在一次例行的场务会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向大家草草宣布了一下。尽管他不进常委、在副场长的座次中排在沉底儿的位置,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内定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个在市局当了十几年局长的人来说,被冷落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连面子也不愿替他维持了。
对这些事情,他倒很想得开;安排他抓生产,他也心甘情愿。失意遭谴的境遇,一生中亦非一次,而精神上通达乐观并且保持锐意,却是他一直没有丢弃的态度。人,难得的就是荣辱不惊,就怕那种一逢逆境就委靡丧志的软包,没出息!
近一个月来,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各分场跑。才知道,生产工作在这个农场的位置,和他在副场长中的位置差不多,是次而又次的。在有的分场,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管生产的干部来谈一谈。上个星期他发了通知,开各单位主管生产工作的负责人会议,结果到会的人数不满五成,搞得他连拍桌子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简直搞不清这么多头头们整天都在忙什么。昨天,甘向前的突然临幸,才把所有的场领导都牵引调动起来;场部各科室、下面各单位,也都在手忙脚乱地为这位局长大人的视察做着临阵磨枪的准备。
甘向前从参加军管到现在,到这个偏僻的劳改农场来还是第一次。作为全局实际上的第一把手,居然有闲垂巡至此,无论如何使马树峰感到有些不寻常,直到昨天晚上农场领导向甘向前的汇报会一开,才最后证实了他的猜测。甘向前此行的兴趣,果真是在311案的调查工作上。
311案调查组下到农场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不知查出什么结果没有。作为前任局长,马树峰是参与了这个案子最初的决策工作的,可调查组到今天也没有找他问问意见,似乎有点不近清理。徐邦呈的脱逃,他是进了市委批邓学习班以后才听说的,初闻时惊讶不已,细一想又觉得绝非偶然。凭甘向前这样的外行挂帅,岂有战而不败的道理?说徐邦呈潜入的目的是破坏批邓,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不过,311案的专案组里还混着一个内好,而且徐邦呈恰恰就是从这个人的手里逃之夭夭的,这一段奇而又奇的情节则是他在昨晚的会上才知道的。
真是天下巧事何其多,而事情太巧了,常常反倒让人疑心。他今天早上醒来时还在琢磨,这些年局里不断地进新人,乱世之上,鱼龙混杂,侦察队伍中掺进个别沙子,也非咄咄怪事。
但是如果单讲这个案子的话,即便徐邦呈是内部的不纯分子放跑的,也不能就此把指挥员判断上的失误全盘抵销了呀!要是指挥上不出大错,不让徐邦呈牵着鼻子上了仙童山,一个普通侦察员就算有通天的手眼,能放得跑他?见鬼去!
昨天晚上的会,调查组的同志也参加了。甘向前对农场各方面情况的汇报无大兴趣,而扯起311案的调查工作来,却一句一句地问个不停。调查组不得不喧宾夺主,无形中倒成了311案调查工作的汇报会了。
“已经审了几次,犯人态度消极抵触,我们准备再审。”
“那封信的事有着落了吗?”
“问了,犯人开始说没写过,后来我们向他点破这封信不但他写了,而且还是托他科里那个女的寄出去的,这样一点他才不得不承认。”
“承认是写给什么人的?”
“给他爸爸。”
“哗——”几个知道个中情况的人都笑起来了。
“他妈的,这个家伙,可赖得很呢,把事情往死人身上推,越这样越说明他有问题。”
“还有个情况,很可疑,前两天突然来了一个女的找他,到砖厂和他见了一面。那女的走后,他回到工地就打了一个同班的犯人,伤得挺厉害的。”
“嘴都打烂了。”有人补充说。
“那女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审他,叫他说!”
喂喂喷嚏,一直扯到晚上十点钟才散会。马树峰心里倒十分不安起来,那个姑娘,是坐了他的车去砖厂的,难道她有什么问题吗?她好像姓姓史?
今天早上,他正在食堂吃早饭,狱政科长捧着个粥碗走了过来。
“马副场长,今天早上甘局长指示,让场部派人跟调查组一起下到砖厂去,陈政委的意思是叫你去,让我通知你一下。”
“好吧,”他迟疑一瞬,问,“那个犯人叫什么来着?周志明,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间接地了解一点。咳,木是个省油灯!”
“是十一广场事件抓进来的?”马树峰特别要问一下这个。
“不是,他是刑事犯。他们处办一个什么案子,他把证据给销毁了。”
马树峰也不禁皱眉头了,“嗅?有这种事?”
看他感兴趣,狱政科长索性在桌边坐下来了,说:“上次砖厂于教导员来汇报管教工作,还专门说了说他的情况,真能把你气死,那个反改造情绪呀,大得没边儿,凭着他在五处学了两套拳脚,前两天无缘无故把一个犯人打得满嘴见红,现在已经把他收到反省号关押了,不收怎么行!”
“这么野蛮!”马树峰的声音不禁抬高了一点,“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是个高干子弟。‘狱政科长苦笑着摇摇头,”五处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种人,居然还给他入了党。“
又闹扯了几句,狱政科长走了。马树峰默默地洗了碗筷,然后又一个人默默地往招待所走,心里泛着股苦涩的感慨。一个高级干部的儿子,又做了七年的公安工作,而且还有那么一位漂亮的姑娘在痴恋着他,怎么就会坏到了这个地步呢?家庭的董陶,组织的教育,爱情的温暖,难道都不能挽回他的恶习吗?他一定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堕落的。人的变迁,有时看上去真是种难以理喻的现象。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犯人,但闭眼一想,脑海里便立即能浮出一张被凶残和颓顽败坏了的亡命徒的嘴脸来。
到了招待所,和公安部的人见了面。这些人对他的名字当然不陌生,所以十分客气。寒暄过后,他们一起坐上车子,一路往北,直奔砖厂来了。
看来,砖厂的几位头头已经在路口迎候多时了。这个偏僻的角落,大概还没有被任何市局的干部“深入”过,更不要说公安部前来问津了。他们在砖厂干部颇为隆重的簇拥下,来到一间会议室里。屋子很破烂。
马树峰没有见过于中才,但是几句话一说,便能认将出来。彻好茶,点好烟,于中才很殷勤地向调查组的人问:“怎么着,把犯人叫来?”
“行,来吧。”
犯人因为正在关禁闭,没去上工,所以很快就提到了。在这个颇有些恶名的犯人迈进屋门的一刹那,马树峰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惊奇,犯人给他的头一个感觉,完全是个未更事的孩子;进屋便在指定的凳子上坐下,显得很老实;仔细看,眉眼居然也十分俊秀,只是身子过分消瘦了些,脸也太脏。
因为前两天已经审过几次了,所以今天一开口便直接介入了正题。看上去,犯人没什么精神,两眼无光,问一句答一句。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不可能!”
“我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叫她名字了。”砖厂的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插嘴说,“是叫英英还是叫红红,反正是这个音,你还想抵赖吗?”
“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嘛。”
“不知道?那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难道在大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