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来了。施季虹默然喝着啤酒,听着,脸上热了许多。
“好,我同意了。我唱什么?(茶花女》里可以选一段,还有阿霞,我现在正练呢,啊,就是(货郎与小姐)里的”
“不行,这些没人爱听,你唱点(毛毛雨》、(你是一个坏东西)什么的,或者唱些校园歌曲,也行。”
她有些冷笑了,“那是些下九流的音乐,没有任何技巧表现,,建国却出人意料地果断,”先把名儿唱出来!让青年熟悉你,然后再唱你的《茶花女》去吧!“
她不吭声了。建国倒真是块商人的料。
离开了湖南饭庄,她一个人骑车子去剧院。风吹酒醒,她心里面开始冷静地计划着下一步的紧张行动——交假条,先把巡回演出推掉;晚上,叫妈妈给文化局赵局长家打电话,然后她就趁热打铁地去;继续练“阿霞”的唱,还有校园歌曲还有冯先生,对,为什么总是叫他利用,不想办法反利用他呢?她已经为他做了那些事,担了那些风险,甚至还他不能那么实用主义。得想办法。如果真的出了国一想到出国,她的思绪就控制不住地向前跳跃·,·如果将来出了名,她非写一本回忆录不可,把艺术生涯的坎坷全都淋漓尽致地写出来,像开病假条的事;唱校园歌曲的事;争取自己的第一个歌剧角色的事,都可以写进去。对,要让人们知道艺术家也是普通人,也是靠这么苦争苦斗,惨淡经营,奋斗出来的,不容易!
当然,和冯先生的事儿是不能写的
三十穴m七上下了班,周志明没有急着走,先到饭堂里吃了晚饭,然后不紧不慢地回到办公室来。这些天,萌萌晚上常住在学校,他回去了便孤零零地像没主儿似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个不自然,倒木如晚一点儿回去,和宋阿姨、季虹她们少见面,大家反而会更亲和一些。
坐在办公桌前,拉开桌边的柜子,想拿本书看,视线突然触到了柜门里的一只方方正正的硬纸盒,原来是前些天买的那套凉杯。他立即想起该去看看淑萍的新居,这是无论出于情分还是出于礼数都不好再推迟的事情。
于是他拎着那盒小小的礼品,骑车子奔西夹道来了。
小院的门没有锁,刚走进院子,就听见郑大妈在发脾气。
“你们不用气我,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活着也跟你们受窝囊气!”
郑大妈发尖的声音把他弄得一愣,这家人一向平平和和的,今天是怎么了?他不由放慢了脚步,又听见梅英细声细语地在说:“妈,您消消火吧,看伤了身子,呆会儿不是还得上居委会主持开会吗?”
“主持个什么?咱们家都成了贼窝儿了!我这居委会主任还有什么干头儿啊。”郑大妈的声气儿又是一批老高。
‘林消停会儿行不行?要不然上大街上嚷嚷去!“王大爷也压不住火气了。
周志明满腹狐疑地推门进了屋子。
“王大爷,大妈,谁惹你们生气啦?‘因为毕竟是老邻居,所以他一进门就笑着问了一问。
“咳,”王焕德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来,“志明,甭问了,我们家这事,说出来丢人!”
“志明,”郑大妈不住地掂着两手,“你说说,你说说,我们家,什么时候不是清清白白的呀?领导那么信任我,让我当居委会主任,啊,你说说,你说说”她哆瞟着语无伦次了。
“到底是怎么啦?”他问大福子。
“还不是我妹妹那位。”大福子咕喂了一声。
梅英轻声对他说道:“淑萍不是刚办了喜事没几天吗,新郎官就让警察给抓了。”
这一句话,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大貌。“因为什么呢?‘他问,”是分局抓的还是派出所抓的?几天了?“他想分析出梅英所谓的”抓“,究竟是什么性质的措施,如果是治安拘留或是拘传收容审查一类的措施,那问题就不会太大,如果是刑事拘留或者是逮捕,恐怕就不是小事了。
“我们也不知道是哪儿抓的,是从他们单位里抓走的,昨天家里还来了几个警察,找我们谈了”
“怎么谈的?警察说因为什么?”
“说他把人家的门给撬了,据说还是太平街一个高干的家。”
“不是,”大福子闷声闷气纠正梅英的话说,“就是他们一个厂的。是他们厂的总工程师。”
“他是941厂的?”周志明恍然大悟地问。
“是呀,你也知道这码事了吗?”
“志明,你坐,你喝水,”王焕德插话说,“这事儿不提啦,不提啦。”
郑大妈缓过气来,推过一把凳子,“谁让我们自己的丫头不争气呢。你说说,我们这么大岁数,到老了还跟着孩子丢脸,你说··”
“淑萍呢?”他坐下来问。
“西屋儿呢,哭了两天了,唉。”梅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她。”他又站起来,王焕德老两口和大福子夫妻俩也跟着他一块移步到西屋来了。
淑萍一个人坐在一张双人床上,本来已经不哭了,突然见到他进来,脸上飘过一阵伤心,又禁不住嘤嘤地呜咽起来。
郑大妈十分没好气,“瞧瞧你那头发,也不知道梳梳,一整天就这么瞎着。你哭啥呀,这不是你自个儿找的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噢,家大人的话你不听,这会儿你后悔啦?”
淑萍索性嚎喝起来了。
梅英挨着小姑子坐下,用胳膊揽着她的肩膀,说:“妈,您就别怪淑萍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周志明是出于一种不便推卸的义务,才要到西屋来的,以他和王家的关系,总得过来说几句宽慰话才行。而实际上,他在这方面素来是拙于辞令的。他望望悲声大作的淑萍,心里也十分没主意,刚说了一句:“淑萍,你别太难过。”便接不上话了。
“志明,志明哥哥,我,我命,命不好。”淑萍偎在嫂子的肩上,连抽带端地说。
“啊,啊,”他不知如何作答。她身上的衣服全是皱巴巴的压格,头发乱蓬蓬没有梳理,眼睛红肿,比起两三年前的淑萍显得憔怀了许多。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又落到挂在墙上的一张结婚照上,新娘子眼里流出那么甜蜜的微笑,而紧靠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伙子
他突然全身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张照片,“他,他叫什么?”
屋里人没有明白,愣愣地看着,连淑萍也停下了涰泣。
“你问他呀?”大福子指着照片,“叫杜卫东。”
“就是他给抓起来了?”他几乎是叫着在问。
“是呀。”
“不,这怎么会呢!”
“就是他。你原来认识他?”
不,这怎么可能呢?他心里滚过一阵慌乱。杜卫东!他在离开监狱的时候不是泣言知悔了吗?不是赌天发誓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吗?一个多星期前,他还在广济路见过他,对了,当时没想到那套凉杯正是给他买的。他是那么一副热情奔放、兴高采烈的精神状态,怎么会去干这种穷途末路、铤而走险的勾当呢?不,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啊。
“志明,你认识杜卫东?”王大爷跟着问了一问。
“啊,认识,我们在监狱里是一个班的。”
“嗅?”王家人都愣住了。
他镇定下来,想了想,说:“大爷、大妈,我能不能跟淑萍单独谈一会儿?你们先回东屋歇着。”
王焕德困惑地同郑大妈相顾了一眼,站起来点点头。郑大妈走出门以后,把周志明也给喊出来。
“志明,”她压低了声音,“我们一家一直没沾过这路问题,你说,要不要赶紧的叫淑萍上公安局和他划清界线,办离婚哪?”
“我看,大妈,先别急吧。法院不是还没判吗?还不知道他的问题是大是小,何况这种事,最好慢慢再跟淑萍说,让她自己也多考虑考虑。”
“是啊。唉,要说杜卫东这个人,倒还是挺勤快的,要是没这个坏毛病··”
“行了,你叫志明静一会儿吧,说起来就没完。”王焕德推推老伴,“你不是还得开会去吗?走吧,走吧。”
周志明返回了西屋。他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先把这间新房打量了一下。
在双人床的对面,一只新打的大立柜占据了屋子最显著的位置,从柜门上刻接的花纹上就能看出做工的精细;一对绷了条绒面的小沙发虽然简陋了些,却很实用地摆在了立柜的旁边;在沙发上方的墙上,贴着一个大幅的电光剪纸的红喜字,周围略嫌琐碎地点缀着一些年历画和小塑料灯笼之类的摆饰品;紧挨着双人床的是一只五斗橱,橱面上的暗红漆色恰恰和床上的浅绿床单、金黄被面儿构成杂乱而不协调的色彩感,整个屋子的铺陈虽然有点儿俗气,但却透出一股甜丝丝的小康气氛来。
他在淑萍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想想,问道:“杜卫东,他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吗?”
“没,他自尊心特别强,总不愿意谈起监狱这一段,他也怕别人老跟他提这些事儿。”
“他一直不知道我以前住在这儿吗?”
“不知道,我们没跟他说,只说这房子是借邻居的。”
“噢——,”他沉吟着,“他出了这个事,你觉得不觉得很意外?你以前没想到过吗?”
“我一点儿也没想到,一点儿也没想到,”泪珠又在淑萍的眼窝里转悠了,“他干嘛要干这种事呢?害了人家也坑了我,他又不缺吃不缺喝,刚从自新河放出来就找到了那么好的工作,多不容易呀!他原来还老怕别人拿老眼光看他,在厂子里特别积极,我以为他挺不错了呢,谁想到他还到外头去偷,我真是太老实了”
“那,你没发现他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比如说,花钱是不是比过去随便了?”
“没有哇,我要早看出来就好了。他每月发了工资全都交给我,然后再冲我要,最近他也没买什么东西。”
“他每天除了上班都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几天帮他们厂里一个姓卢的人打结婚用的家具,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