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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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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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响,我好上去捉。
    我还是被风骗了十几次,风吹过,罐子也会响。B*B
    那个下午,我整理海运寄到的书籍纸盒,无意间看到几张自己的照片。
    一张是穿了长礼服,披了毛皮的大衣,头发梳上去,挂了长的耳环,正从柏林歌剧院听了《弄臣》出来。另外一张是在马德里的冬夜里,跟一大群浪荡子(女)在旧城区的小酒店唱歌跳舞喝红酒,我在照片上非常美丽,长发光滑的披在肩上,笑意盈盈。
    我看着看着一张一张的过去,丢下大叠照片,废然倒在地上,那对心情,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他的亲人一样怅然无奈。
    不能回首,天台上的空罐罐又在叫我了,我要去守我的木条,这时候,再没有什么事,比我的木箱还重要了。B*B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
    (其实,青菜豆腐都尝不到。)
    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世上,能看到——“长河落日圆,大漠荒烟直”的幸运儿又有几个如我?(没有长河,烟也不是直的。)
    再想——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个意境里,是框得上我了。(也没有瘦马,有瘦驼。)B*B
    星期五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荷西会回家来,住到星期天晚上再去。
    荷西不是很罗曼蒂克的人,我在沙漠里也风花雪月不起来了,我们想到的事,就是要改善环境,克服物质上津神上的大苦难。
    我以前很笨,做饭做菜用一个仅有的锅,分开两次做,现在悟出道理来了,我将生米和菜肉干脆混在一起煮,变成菜饭,这样简单多了。
    星期五的晚上,荷西在烛光下细细的画出了很多图样的家具式样叫我挑,我挑了最简单的。
    星期六清晨,我们穿了厚厚的毛衣,开始动工。
    “先把尺寸全部锯出来,你来坐在木板上,我好锯。”
    荷西不停的工作,我把锯出来的木板写上号码。
    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太阳升到头顶上了,我将一块湿毛巾盖在荷西的头上,又在他打赤膊的背上涂油。荷西的手磨出水泡来,我不会做什么事,但是我可以压住木条,不时拿冰水上来给他喝,也将闯过来的羊群和小孩们喝走。
    太阳像溶化的铁浆一样洒下来,我被晒得看见天地都在慢慢的旋转。
    荷西不说一句话,像希腊神话里的神祗一样在推着他的巨石。
    我很为有这样的一个丈夫骄傲。
    过去我只看过他整齐打出来的文件和情书,今天才又认识了一个新的他。
    吃完菜饭,荷西躺在地上,我从厨房出来,他已经睡着了。
    我不忍去叫醒他,轻轻上天台去,将桌子、书架、衣架和厨房小茶几的锯好木块,分类的一堆一堆区别开来。荷西醒来已是黄昏了,他跳起来,发怒的责怪我:“你为甚么不推醒我。”
    我低头不语,沉默是女人最大的美德。不必分辩他体力不济。要给他休息之类的话,荷西脑袋是高级水泥做的。弄到夜间十一点,我们居然有了一张桌子。
    第二天是安息日,应该停工休息,但是荷西不做就不能在心灵上安息,所以他还是不停的在天台上敲打。“给我多添一点饭,晚上可以不再吃了。衣架还得砌到墙里去,这个很费事,要多点时间。”
    吃饭时荷西突然抬起头来,好似记起什么事情来了似的对我笑起来。
    “你知道我们这些木箱原来是装什么东西来的?那天马丁那个卡车司机告诉我。”
    “那么大,也许是包大冰柜来的?”
    荷西听了笑个不住。
    “讲给你听好不好?”
    “难道是装机器来的?”
    “是——棺——材。五金建材店是从西班牙买了十五口棺材来。”
    我恍然大悟,这时才想起,五金店的老板很和气的问我家里有几人,原来是这个道理。
    “你是说,我们这两个活人,住在坟场区,用棺材外箱做家具——”
    “你觉得怎么样?”我又问他。
    “我觉得一样。”荷西擦了一下嘴站起来,就又上天台去做工了。
    我因为这个意外,很兴奋了一下。我觉得不一样,我更加喜欢我的新桌子。
    不几日,我们被法院通知,可以结婚了。
    我们结好婚,赶快弯到荷西总公司去,请求荷西的早班乘车证,结婚补助,房租津贴,减税,我的社会健康保险。B*B
    我们正式结婚的时候,这个家,有一个书架,有一张桌子,在卧室空间架好了长排的挂衣柜,厨房有一个小茶几塞在炊事台下放油糖瓶,还有新的沙漠麻布的彩色条纹的窗帘。
    客人来了还是要坐在席子上,我们也没有买铁丝的床架、墙,还是空心砖的,没有糊上石粉,当然不能粉刷。
    结婚后,公司答应给两万块的家具补助费,薪水加了七千多,税减了,房租津贴给六千五一个月,还给了我们半个月的婚假。
    我们因为在结婚证书上签了字,居然在经济上有很大的改善,我因此不再反传统了,结婚是有好处的。
    我们的好友自动愿代荷西的班,于是我们有一个整月完全是自己的时间。
    “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看磷矿。”
    坐在公司的吉普车上,我们从爆矿的矿场一路跟着输送带。开了一百多里,直到磷矿出口装船的海上长堤,那儿就是荷西工作的地方。
    “天啊!这是詹姆士宠德的电影啊!你是○○七,我是电影里那个东方坏女子——”
    “壮观吧!”荷西在车上说。
    “这个伟大工程是谁承建的?”
    “德国克虏伯公司。”荷西有些气短起来。
    “我看西班牙人就造不出这么了不起的东西来。”“三毛,你帮帮忙给我闭嘴好不好。”
    结婚的蜜月,我们请了向导,租了吉普车,往西走,经过“马克贝斯”进入“阿尔及利亚”,再转回西属撒哈拉,由“斯马拉”斜进“茅里塔尼亚”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外一条路上升到西属沙漠下方的“维亚西纳略”,这才回到阿雍来。
    这一次直渡撒哈拉,我们双双坠入它的情网,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回到了甜蜜的家,只有一星期的假日了,我们开始疯狂的布置这间陋室。
    我们向房东要求糊墙,他不肯,我们去镇上问问房租,都在三百美金以上,情形也并不理想。
    荷西计算了一夜,第二天他去镇上买了石灰、水泥,再去借了梯子、工具,自己动起手来。
    我们日日夜夜的工作,吃白面包、牛奶和多种维他命维持体力,但是长途艰苦的旅行回来,又接着不能休息,我们都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脚步不稳。
    “荷西,我将来是可以休息的,你下星期马上要工作,不能休息一两天再做吗?”
    荷西在梯子上望也不望我。
    “我们何必那么省,而且——我——我银行里还有钱。”“你不知道此地泥水匠是用小时收工资的吗?而且我做得不比他们差。”
    “你这个混蛋,你要把钱存到老了,给将来的小孩子乱用吗?”
    “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他十二岁就得出去半工半读,不会给他钱的。”
    “你将来的钱要给谁用?”我在梯子下面又轻轻的问了一句。
    “给父母养老,你的父母以后我们离开沙漠,安定下来了,都要接来。”
    我听见他提到我千山万水外的双亲,眼睛开始湿了。“父亲母亲都是很体谅我们而内心又很骄傲的人,父亲尤其不肯住外国——”
    “管他肯不肯,你回去双手挟来,他们再要逃回台湾,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于是我为着这个乘龙快婿的空中楼阁,只好再努力调石灰水泥,梯子上不时有啪啪的湿块落下来,打在我的头顶和鼻尖上。
    “荷西,你要快学中文。”
    “学不会,这个我拒绝。”
    荷西什么都行,就是语言很没有天份,法文搞了快十年,我看他还是不太会讲,更别说中文了,这个我是不逼他的。
    最后一天,这个家,里里外外粉刷成洁白的,在坟场区内可真是鹤立鸡群,没有编门牌也不必去市政府申请了。B*B
    七月份,我们多领了一个月的底薪,(我们是做十一个月的工,拿十四个月的钱。)结婚补助,房租津贴,统统发下来了。
    荷西下班了,跑斜坡近路回来,一进门就将钱从每一个口袋里掏出来,丢在地上,绿绿的一大堆。
    在我看来,也许不惊人,但是对初出茅庐的荷西,却是生平第一次赚那么多钱。
    “你看,你看,现在可以买海棉垫了,可以再买一床毯子,可以有床单,有枕头,可以出去吃饭,可以再买一个存水桶,可以添新锅,新帐篷——”
    拜金的两个人跪在地上对着钞票膜拜。
    把钱数清楚了,我笑吟吟的拿出八千块来分在一旁。“这做什么?”
    “给你添衣服,你的长裤都磨亮了,衬衫领子都破了,袜子都是洞洞,鞋,也该有一双体面些的。”
    “我不要,先给家,再来装修我,沙漠里用不着衣服。”他仍穿鞋底有洞的皮鞋上班。
    B*B
    我用空心砖铺在房间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买了两个厚海棉垫,一个竖放靠墙,一个贴着平放在板上,上面盖上跟窗廉一样的彩色条纹布,后面用线密密缝起来。
    它,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长沙发,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墙,分外的明朗美丽。
    桌子,我用白布铺上,上面放了母亲寄来给我的细竹廉卷。爱我的母亲,甚至寄了我要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来。
    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了一份,爱友林复南寄来了大卷现代版书,平先生航空送了我大箱的皇冠丛书,父亲下班看到怪里怪气的海报,他也会买下来给我。姐姐向我进贡衣服,弟弟们最有意思,他们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来给荷西,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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