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帮你后面的女同学拿一下背包!”队伍经过我们面前时,我冲老马喊道。舒展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吃力的笑容:“我——没事——不用——”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我难受极了,心脏也随着她那急促的呼吸不规律地跳动着。老马看看我又扭头看看她,不由分说卸下她的背包往前赶了。“哎,给我!”舒展倔强地抢了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赶着。
“报告!”我鼓起勇气跑到“黑塔”前面。“说!”他的视线始终牢牢地拴住跑步的队伍,生怕一回头他们就会偷懒一般。“我认为女同志不应该罚5圈。”“那是你的认为。”“黑塔”鄙夷地斜了我一眼,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战场不分男女!”“问题是这不是战场,况且《条令》规定男女的体能标准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我固执地站在他面前,底气十足地反驳道。操场上出奇的安静,除了哗哗哗跑步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心态各异地揣测着这个尴尬的结局该怎么收场。黑塔扭过头死死盯着我,脸上冷得似乎都能刮下霜来。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副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的表情。其实背上已经冒冷汗了。操!这个月估计是废了,能捡条命回P大就是万幸了。过了好长一会儿,黑塔冲跑步的吼了一嗓子:“女同志带回!”然后转过身指着我:“你——8圈。”
我紧了紧武装带撵上队伍,这时舒展和另外几个女孩相互搀着下来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惨白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我冲她笑了笑大步向前赶去。8圈下来我的心脏像个榔头一样死命地敲打着胸腔,体内传来轰轰的声音就跟火车碾过枕木一样。别人都回去了,只有班里的兄弟沉默地等着我跑完全程,沉默地扶着几近虚脱的我进了帐篷,大伙儿背着背包穿着鞋倒在地上就呼呼地睡了,几分钟后鼾声又起,我也慢慢平静下来昏昏睡去。大概一个小时后,哨声又起,这次大家爬起来就跑,连鞋都不用穿。
那一天晚上拉了三次紧急集合,把我们折腾得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第二天早上6:20起床。早操是沿着围墙跑5圈(女生3圈),我感觉每跑一步腿肚子就跟抽筋一样疼,最后是班里兄弟连拖带拽拉我跑完了全程。
回帐后大家方才想起一个问题:洗漱怎么办?放眼望去这地方连个水龙头都不见,更别说洗漱间了。正当所有学员端着脸盆拿着牙具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口来了一辆消防车。车停在操场中央后有一个干部下来捏个喇叭喊道:“接水洗漱了。每人每天限量一水壶。”我们纷纷张着臭气熏天的大嘴睁着满是眼屎的眼睛呆在那里。“咱们呆的这个地方,严重缺水。这一车水,是从几十里外的县城里拉的,除了洗漱之外,还要保障一日三餐和饮用,所以,每个人要格外珍惜!”那干部看着我们面面相觑的样子,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沉默片刻后,我们拿着水壶挨个接着,像接救命的汤药一样生怕漏了一滴。在这里“节约用水”成了跟“珍惜生命”一样的废话。一壶水也就两杯:一杯用来漱口,一杯用来沾湿毛巾擦脸,至于晚上洗脚,就去他妈的吧。我们收起洗面奶、香皂之类的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别无选择地决定当一个月不折不扣的臭男人。只是那20多个女生就惨了,虽然她们的指标多一点点(每天半盆)但这也绝对解决不了问题,看看他们哭丧的表情就知道所谓的“男女平等”是一句多么经不起考验的话。
早餐除了馒头、咸菜竟然还有鸡蛋。经过一晚上的摧残,我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所以张口就吞下一馒头,由于吃得太急,馒头一下子噎在嗓子里进退两难,卡得我直翻白眼。猪头见了死命地拍着我的后背总算把这玩意儿给拍下去了。我喘着粗气问道:“噎死算不算烈士?”猪头说:“不知道,你试试吧。”说完两人大笑起来。紧接着我又风卷残云干完了三个馒头一碗咸菜一个鸡蛋,正准备去拿第五个馒头时,炊事班用大勺子敲着铝盆喊着:“没了没了,都没了!”我无比惆怅地看着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馒头就着咸菜,在那干吞了几口唾沫。其实,炊事班的手艺并没有突飞猛进,今天的馒头依旧像汤圆一样生不生熟不熟的,但饿过之后我立马觉得它比奶油蛋糕还要香甜。要不怎么说人是最贱的动物呢。
正当我咋着舌头意犹未尽的时候,舒展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喏,给你!”把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到我手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风一样飘走了。我凝视着她那扎着武装带的单薄的背影,心里被手中的热鸡蛋烘得暖暖的。一种久违的情愫拱破心头,像颗种子倔强地发芽,抽条,葳蕤地茂盛地生长起来。我想我真的是爱上这个丫头了——不可抑止地爱上了。
前几天的训练以战术为主。包括单兵战术动作和班排协同战术。七八月的黄土高坡被太阳晒得像刚出炉的烤红薯,上面稀稀拉拉长着几根茅草就跟癞子脑袋上的头发一样参差不齐。教官一声“卧倒”你就乖乖趴在地上得了,甭管下面是石头瓦片还是羊粪蛋子;当他吼着“匍匐前进”的口令时你必须咬紧牙关往前爬,否则除了被后面的教官踹到,还会被前面刨起的灰尘呛得喘不过气来。几天下来,我们的脸上身上都聚了厚厚一层泥,跟兵马俑似的。而手肘、手腕、膝盖和脚踝这些地方都给磨出血来。晚上,血凝了结了痂,第二天血痂又会给蹭掉。
“操,这日子没法过了!”沙皮挽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他的样子活像刚从渣滓洞出来的地下党员,“谁他妈排的岗?又是凌晨三点,还让不让人活啊。”白天训练得九死一生的,晚上还睡不了一个安稳觉,这种日子真他妈让人上火。“认命吧,谁让咱穿上这身皮呢。”大伙处境都差不多,谁都懒得安慰谁。第二天一早起来,大家看见沙皮黑着眼圈一脸郁闷地坐在床上。“我挂了,”他哭丧着说,“站岗时睡着了,让‘黑塔’把枪给夺了。”早餐集合的时候,“黑塔”阴着脸站在小土台上训话:“昨晚查岗的时候,竟然有人站着睡着了,连我上去夺了他的枪都不知道,这种精神状态这种战斗作风,打起仗来怎么办?有犯罪分子潜入怎么办?”真怀疑这家伙有战争妄想症,张口闭口把打仗敌人挂在嘴边,一副生怕我们不知道的样子。“•;•;•;•;•;鉴于此,给予违纪同志作如下处理:从今晚起,连续站岗一周”
“节哀吧,”我们拍着眉头皱到一块的沙皮,“以后小心了。”“毬!”沙皮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上午的班协同战术演练中,因为沙皮的萎靡不振,我们班老是攻不上山头还被“敌人”全歼。教官批了几句后,沙皮干脆破罐子破摔,还没开打就把枪一扔举个白毛巾喊:“我投降!”把教官气的脸都绿了。“真没见过你这么孬种的!”教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边上呆着去,别影响士气。”沙皮如愿以偿地趴在热气腾腾的泥巴上睡着了。醒来后,“黑塔”告诉他以后不用训练了,他眼神毒辣地看着窃喜的沙皮:“从现在起,你就是炊事班的一员。”
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吃到了沙皮亲手做的馒头(据说凡是他做的都用手指头按了个印子)。“美差啊!”沙皮在班里手舞足蹈还哈哈地笑着,“终于不用在泥巴里面滚了,还可以改善伙食。”大伙儿在那里干看着他,没有一个附和的。谁都知道沙皮的笑是打肿脸充的胖子,其实这小子郁闷得慌呢。每晚3点起来站岗,晚了躺下不到半小时就要去炊事班张罗早饭。这时候每天的气温都接近40°,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每天呆在厨房贴着蒸笼是啥感受。几天下来,沙皮就瘦了一圈,全身密密麻麻长满了痱子,两个眼圈乌黑发亮的跟被人揍过一样,由于没水洗澡,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让人作呕的馊味儿。沙皮的例子鲜活的摆在所有参训学员的面前,搞得大家人人自危,生怕训练落后被选进了炊事班。“黑塔”就是以这种方式杀鸡儆猴,提醒大家老老实实夹紧尾巴训练。
终于有一天,受不了的沙皮“不小心”让蒸汽烫伤了胳膊,需要送回去治疗。他无比利索地卷起铺盖打好背包,然后从兜里掏出几个个头超大的鸡蛋塞到我们手里,洋洋得意道:“不好意思,哥们先走一步了,大家好好保重,我在学校准备为大家接风。”我们都沉闷着不说话,老马擂了他一拳:“狗日的回去好好把觉补回来。”沙皮咧着嘴笑道“那是,我现在觉得,这世上有比《传奇》更爽的事,那就是睡觉。”
看着东风大卡拉着沙皮开出大门,我们的心里像被刀割去一块那样难受。
“冯牧云,出来一下。”晚饭后我正躺在地铺上发呆,这时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霍”地一下从床上弹起,爬起来向门外冲去,刚准备拉开帘子时又折了回来,拿起那条灰不溜秋的毛巾干擦了一把脸,再把油腻腻的头发捋一捋才走出来。
“哎,你怎么这么磨叽啊。”舒展皱着眉头却冲我笑着,我就纳闷每天都是泥里来土里去摸爬滚打的为什么她的脸还是那么白那么好看呢。“盯着我脸看什么?很脏吗?”说完她兀自低下头去,脸上一下子就被摇摇欲坠的夕阳映得通红。“没有,好看。”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会整出如此唐突的一句来。她的头更深地低下去了,紧接着是一阵美妙的沉默。夏天的黄昏是带着一种热烈的浪漫的。火烧云点着了半边天,把地上的房子帐篷人物都裹上了一层金粉。剩下的半边天是明亮的瓦蓝瓦蓝的,红蓝相接的地方是一抹明快的紫色,绽放着让人炫目的光芒。“真美!”我情不自禁地感叹。她抬起头,眯着眼睛跟着我仰望着绚烂的天空,仰望着血色的残阳。“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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