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冬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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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无雪-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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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无奈,眼睁睁让立雪被钟瑾挽走了。
  春天明艳艳的阳光里,立雪这才看清钟瑾的模样:钟瑾的脸庞整整瘦了一圈,黄里俏的皮肤变得灰灰的,枯枯的失掉了玉的光泽,嘴巴两边新添的皱纹酷似个括号,里边包含着半老少妇自暴自弃的诡笑。
  莫非?立雪不敢妄加猜测,问钟瑾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憔悴得这么厉害。钟瑾避而不答,反问立雪为何虚虚的胖了一层?抬头纹为何又添了几重?立雪叹息道:“我们老了。”
  “老了老了,关键就在这里!”钟瑾出其不意戳了一下立雪的胳肢窝,自己先就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们老了,我们是天生的一对苦难姐妹。”
  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她俩投来好奇的目光,立雪心里咯噔了一下,怀疑钟瑾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再一看,钟瑾把她带到了一条街上,这条街与她家方向相背。立雪立刻挽紧了钟瑾的臂膀,说:“我饿了,快去你家吧。”
  钟瑾说她买一点小东西就回去。又说你出事了吧,赵如岳的事吧,海天也知道了吧?立雪发现钟瑾的神态里的确有疯子的狡黠和精明,便答:“是的,你都猜对了,回去我给你讲讲。”
  “不用,这种事自古至今千篇一律。”钟瑾突然站住了,拍拍立雪的手,说:“认真些看——”
  不远处是家华丽的餐厅。餐厅门口喜气洋洋。钟瑾正说话,鞭炮响了,炸得餐厅门口硝烟一团,孩子们乐得乱窜。烟散了,一对新人穿得花红柳绿,笑盈盈在台阶上迎接宾客。钟瑾沉沉捏住立雪的手,声音哑哑地说:“看那新郎,挺帅不是?我倒要过去问问他,干嘛装着没看见我?”
  吓得立雪一把抱住钟瑾的腰,心想她病得不轻,口里说:“人家结婚呢,你出什么洋相?”
  钟瑾连连跺脚,恨声说:“好立雪,今儿你怎么迟钝到这种地步!”又换了冷而缓的语气说:“他结婚了!多帅!穿着我为他挑选的毛料。”
  立雪一下子悟了:这位新郎是钟瑾爱得要命的情人,的确,很帅。新娘在一堆粉红色的绸纱之中,有一副青春正浓的娇娃的脸。
  钟瑾嘴唇紫了,手心额角冒出了冷汗。立雪拦了一辆出租车。她抱着钟瑾,替她擦汗,心里阵阵泛起苦涩酸楚。
  这夜,暴风雨到黎明才停住。长江里的大沙滩沉没了。浩浩一江水似乎从来没有过波折没有过幻想地流着,和过去的年年岁岁别无二致。立雪苍老了许多,也稳沉了许多,大沙滩的那一段罗曼蒂克之梦就同大沙滩本身一样出现的奇妙、突兀、短暂,也许就永远沉没了。然而,女人喜欢想入非非,喜欢富有情趣的毛病在立雪一下子还改不了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这天。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光景。有个赤膊男子骑辆破自行车,“嗤”地刹在小初开堂门前的马路牙子边,不下车,脚尖蹭在地上,将汗湿透的一张钱揉成一坨,两手指一弹,准确地弹到小初开堂的柜台上。
  “喂。猫子。给支体温表。”
  猫子愉快地应声“呃。”去拿体温表。
  收费的汉珍找了零钱,说:“谁呀?”
  猫子说:“不晓得谁。”
  汉珍说:“不晓得他叫你猫子?”
  猫子说:“江汉路一条街人人都晓得我叫猫子。”
  江珍说:“哟,像蛮大名气一样。”
  猫子说:“我实事求是。”
  汉珍张了张嘴,没想出什么恰当的话来,也就闭了口,将摇头的电扇定向自己的脸,眼光从吹得东倒西歪的睫毛丛中模糊地投向大街。
  猫子走到马路牙子边递体温表给顾客,顷刻间两人都晒得汗滚油流。突然,他们被吓了一大跳,接着他们哈哈大笑,都说:“这个婊子养的!”
  猫子又取出一支体温表给了顾客。汉珍说:“出么事了?”
  猫子只顾津津有味地笑,扔过又一支体温表的钱。
  汉珍说:“出么事了吗?”
  猫子说:“你猜猜?”
  汉珍说:“这么热的天让我猜?你这个人!”
  猫子说:“猜猜有趣些。你死也猜不着。”
  汉珍:“我真是要劝燕华别嫁你。个巴妈一点都不男子汉。”
  猫子说:“么事男子汉?浅薄!告诉你吧,砰——体温表爆了,水银标出去了!”
  汉珍猛地睁大眼睛,说:“我不信!”
  “不信?这样——砰。”猫子做动作,动作很传神。
  汉珍说:“世界真奇妙。”
  猫子白汉珍一眼,蓦仿“正大综艺”节目主持人姜昆的普通话:“世界真奇妙。”
  他们捂着肚皮笑了。这天余下的钟点过得很快。他们没打瞌睡,谈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题,很有意思。
  下班了猫子本来是准备回自己家的,现在他改变决定还是去燕华家。今天体温表都爆了,多热的天,他要帮帮燕华。既然他们是在谈恋爱,他就要表现体贴一点儿。
  出了小初开堂,顺着大街直走三分钟,燕华家就到了。旧社会过来的老房子,门面小,里头博大精深,地道战一样复杂,不知住了多少家。进门就是陡峭狭窄的木质楼梯,燕华家住二楼,住二楼其中的两间房。燕华一间,她父亲一间,都有十五个平方米,这种住房条件在武汉市的江汉路一带那是好得没说的了。所以燕华就更有俏皮的资本啦。猫子认为:燕华不俏皮谁俏皮?要长相有长相,要房子有房子,要技术有技术,要钱是个独生女。燕华不俏皮谁俏皮?人嘛。不过,话该这么说,燕华只管俏她的,猫子有猫子的把握。
  住一楼的王老太在楼梯口坐只小板凳剥毛豆。王老太像钟点,每天下午六点钟准坐这儿择菜。
  猫子说:“太。热啊。”
  王老太说:“热啊猫子。”
  猫子给王老太一盒仁丹,说:“太。热不过了就吃点仁丹。”
  王老大说:“咳呀吃么仁丹,这大把年纪了活着害人,只唯愿一口气上不来去了才好。”
  猫子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王老太倒出几粒银光闪烁的仁丹丸子含在舌头上,含糊地说:“猫子啊,燕华今天轮早班了,你小点心。”
  用不着王老太提醒,猫子心中有数。燕华是公共汽车司机,一周一轮班,早班凌晨四点发车,最是睡不好的班次。燕华一轮到上早班就寻着猫子发火。所以猫子今天本来是要回自己家的。
  燕华在厨房里洗菜,穿了件相当于男式背心的女背心,下面是花布裤头,整个背部包括裤头的腰全汗湿得贴在身上。厨房几家共用,几家的女人都在忙碌饭菜,自然都汗湿得不比燕华少。猫子想这里好比游泳池了。
  猫子说:“热啊嫂子们。”
  女人们说:“猫子好甜的嘴。”
  猫子说:“燕华。”
  燕华哗啦啦洗菜,不理他。
  猫子说:“燕华我来洗吧。”
  燕华继续洗菜不理人。
  猫子朝女人们做了个求助的手势,女人们就说:“燕华死丫头,有福不会享。”
  猫子说:“就是。”
  燕华竖起一根手指,将脸面上的汗珠刮得飞溅。说:“去去。说不来呢做么事又来了?说你妈病了呢你妈这么快就好了?”
  猫子说:“你不晓得今天出了什么事呢,我特意来告诉你的。”
  燕华横了他一眼。
  女人们都问:“么事呀么事呀?”
  猫子说:“我卖一支体温表,拿到街上给顾客。只晒了一会太阳,砰——水银标出来了,体温表爆了。”
  女人们说:“啧啧啧啧,你看这武汉婊子养的热!多少度哇!”
  燕华说:“吹!”
  猫子说:“我吹吗?我是吹的人吗?”
  燕华说:“你以为你不吹?十男九吹。”
  猫子说:“那让嫂子们说句公道话。”
  女人们说:“猫子真不是吹的人。燕华别冤枉他了。”
  燕华说:“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八国联军打中国呀。”说完忍不住笑,扭身跑了。
  猫子脱了T恤衫,赤膊上阵洗菜。接着切菜。接着炒菜。叮叮当当。做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
  女人们说:“猫子啊,一个怕老婆的毛坯子。”
  猫子说:“怕就怕。怕老婆有么事丑的。当代大趋势。其实呢,是心疼她,上早班多辛苦。”
  女人们说:“猫子真是个好男将哦,又体贴人又勤快,又不赌不嫖。”
  猫子说:“你们又不接客,么样晓得我不嫖啊?”
  一个女人跑上来拧了猫子的嘴。其他几个咬牙切齿笑,说:“这个小狗日的!”
  猫子大笑。
  菜饭刚做好。燕华的父亲回来了。老师傅白发白眉,老寿星模样。老通城餐馆退休的豆皮师傅,没休一天又被高薪反聘回去了。据说他是当年给毛泽东做豆皮的厨师之一。这一带街坊邻居无不因此典故而敬慕他。
  一厨房的人都一叠声打招呼。
  “许师傅您家回来了。”
  许师傅说:“回了回了。今天好热啊。”
  人都应:“热啊热啊。”
  许师傅说:“猫子你热死了,快到房里吹吹电扇。”
  猫子说:“无所谓,吹也是热风。”
  燕华冲了凉水澡出来。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裙,乳房大腿都坦率地鼓着,英姿飒爽。猫子冲她打了个响指。她扭了扭腰要走。
  许师傅说:“燕华!帮猫子摆饭菜。”
  太阳这时正在一点一点沉进大街西头的楼房后边,余辉依然红亮地灼人眼睛。洒水车响着洒水音乐过来过去,马路上腾腾起了一片白雾,紧接着干了。黄昏还没来呢,白天的风就息了。这个死武汉的夏天!
  燕华拎了两桶水,一遍又一遍洒在自家门口的马路上,终于将马路洒出了湿湿的黑颜色。待她直起腰的时候,许多人家已经搬出竹床了。
  燕华叫:“猫子。”
  猫子在楼上回答:“来了。”
  过了一会儿猫子还没下楼。
  燕华不满意了。高叫:“猫子——”
  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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