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冬无雪》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冬无雪- 第5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心情苦闷、冥思苦想、走投无路的岁月。就在那段岁月里,中国的社会形态发生了新的变化,深圳特区出现了,思想界文艺理论界开始向国际社会打开窗口,而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也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备尝了现实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终于在一九八六年的一天,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开了一窍,思想化成行动,我提起笔来,一口气写了中篇小说《烦恼人生》。
  《烦恼人生》的面世使我大有柳暗花明之感,我好像这才知道天很大地很大宇宙无边,生活很广阔艺术很广阔可以任你去创造。随后,《不谈爱情》、《太阳出世》等一系列作品便泉涌而出。
  这本集子里的小说,被文学评论界做了一种理论概括,叫做“新写实主义”,同时还有“花楼街文化”和“汉味小说”等多种说法。在我,毋庸讳言,作品受到关注,得到研究,总归是高兴的,我也比较乐意读一些评论文章,以期在思想上有所触动和启发。但是,我热衷的和潜心思考的还是创作方面的问题。我希望自己有独特的运用文字的能力,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重建想象的空间。这就是本卷小说对我的第二个重大的意义:它是我在具有了以上认识之初的具体实践。我想我的笔下是不分大人物小人物也不分大题材小题材的。为此,我特意选了《以沙漠为背景的人与狼》和《以当代为背景的历史掌故》入集,以说明我心中所想。
  当然,武汉市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我常常乐于在这个背景上建立我的想象空间。武汉的有意思在于它有大江大河;在于它身处中原,兼容东西南北的文化;在于它历史悠久,积淀深厚;从春秋时期伯牙子期的古琴台到清朝顺治年间归元寺的五百罗汉到半殖民地时期的洋房和钟楼,一派沧桑古貌,一派高天厚土。而武汉气候的恶劣,在同等城市当中更是首屈一指,人们能够顽强坦然地生活其中,这本身就有某种象征意义,就是一种符号,于是,为体现这种生存状态,我在本书中集中了富有“汉味”的主要作品。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本卷中的《一冬无雪》,原发表时题为《金手》;《锦绣沙滩》原发表时题为《少妇的沙滩》。
  一九九五年二月汉口花桥寓所
   


 





 
 

有土地,就会有足迹
  我走了那一步,
  它使我的良心
  感到了
  永远的欣慰。
  ——小说中一个人物今天的话
  一段开场
  教训多得溢出来了:忠心耿耿的保管员朱老头为了守住队屋门口那棵老梨树上的大甜梨,把竹床扛到梨树下过夜。半夜里,悄悄摸过来几个人,连竹床带朱老头一起给移到了旁边的圆口粪坑上,梨树枝摇动的声音惊醒了朱老头,他赶紧翻身下床——咕咚一声,朱老头溜到粪坑里了。牛粪像泥沼一样软软陷住了保管员的腿。
  “救命啊——”保管员嘶叫。
  几条人影轻飘飘打他面前过,嚼着梨,叽叽哝哝笑,说:“不要紧,不深”
  “稍稍冷静一点儿,就爬上来了”
  咳咳,听声音还有女的,这不是知识青年会是谁?
  自从知识青年下放到这里以来,朱滩大队三天两头丢鸡;河湾里的菱角说是明天可以摘了,可一夜之间全没了,就像自动沉到河底去了。还有,知识青年们的肚皮大得无边——“队长,没米下锅哪。”他们说。可是每人每月定量是足足五十斤大米,外加分些红苕、土豆什么的;他们烧柴就像烧窑,一个姑娘洗几根头发要用杀一头猪的开水,咳咳!
  朱滩大队分管知青的副书记在公社死乞白赖争招工名额,说他们大队的知青能吃大苦耐大劳,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心红眼亮政治觉悟高(事实上也如此,他们在白天干得的确不错)等等,到底让公社领导听进去了。几次招工,公社高抬了贵手—— 都走了,县城的和武汉市的都走了。那些年轻人高兴得把衣服,除了身上穿的之外,统统送给了农民,而朱滩大队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一夜之间少了六十多只老母鸡。够了!
  朱滩安宁了一年多。
  这是一九七五年,正月十五刚过。几天的小雨一停,冷风一吹,成了冰凌世界;四处都是亮晶晶、光溜溜的,杨柳枝不胜重裹,喳喳折断了腰。
  公社的通讯员小黑子骑自行车到朱滩来,一路数不清摔了多少跤。他闯进炉火熊熊的大队部干部办公室,把正在研究工作的干部们吓得一跳。
  “这么冷的天气,你来干嘛?”
  “就是!芝麻大点儿事也是紧急任务,盖个红巴巴,叫人跑断腿”小黑于通红的鼻尖差点掉出了一颗清亮的鼻涕珠子。
  “搞水利?”
  “民兵训练?打靶?”人们猜测。
  “别慌,呃,让我先暖和过来也没什么,要你们——接受几个知识青年。”
  “啊!”老保管员瞪圆了眼睛。
  “公社党委根据上头的精神决定,”小黑子一边掏文件一边扼要地流水一般地背着文件内容,“因为朱滩管理知青有方,曾取得过很大成绩;又因为本公社各大队湖多田远居住分散,招工后剩下的知青分散住在各个大队不不太好吧,所以,要把他们集中在几个大队。其中有五个分到朱滩。过了春节,即来报到。都是本县城的 表现还可以。”
  老保管嘟嚷道:“春节早过啦,这也该有个期限:过期作废。”
  书记沉着脸说:“在各大队有什么不大好?什么意思?应该自食其果嘛。”
  小黑于招手让大伙凑近点儿,透露了一个不可外传的消息,说有一个女知青一个人住一间屋以后,就勾引了一个公社干部陪她过夜。这是不是不太好?出了问题谁负责?最后,小黑子的一句话擂到了每个人的心窝里,“看好吧,这个丫头可是分到你们这里来了!”
  小黑子走了。凭大家伙怎么掰也掰不开他的嘴。他死活不肯说出那丫头的名字,因为这关系到某位公社干部的名誉。
  书记挥手制止了长吁短叹,请各位想想办法。
  还是人聪明,人多智慧多。不一会儿,办法就拿出来了。首先肯定一点:这次是哪一个小队也不肯接受的,得让知青们单独生活才行。
  在大队土地的边缘,靠近汉沙公路的那块儿,不是有一片尽是水塘洼洼(人们叫它婶婶湖),长满了野草和杂树的柴湖林于吗?手扶拖拉机辛苦一下,不是可以开出几块地吗?虽说那儿远离大队的人家湾子,但离汉沙公路近,知青们是非常乐意这一点的。快吧,赶快调动劳力在那儿盖栋房子,让知青们一来便住进去。于是,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得派一个贫下中农当他们的队长呀。人们又开动了脑筋。
  “铁柱子。”
  “不行。太年轻了,里面有个骚丫头呢。”
  “朱良有。”
  “不行。老实巴交的,压不住槽。得要有文化、见过世面的。”
  “不行。”
  “不行。”
  书记一直在瞟着民兵连长朱仲贤,看人们都不中要害,启发说:“依我看,可以派一个有魄力的党员干部嘛。”
  “我去吧。”朱仲贤站了起来,保持着部队的作风:挺得笔直,表情严肃,语气果断。他身子骨高大健壮,眼睛凹在眉骨后,闪着冷峻严厉的光,看上去四十多岁。大概是黑森森的连腮胡子遮住了他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
  “好!”众人喝彩,卸下了千斤重负。
  老保管骄傲地命令儿子:“狠狠教育那些个偷梨贼!树歪要别,人歪要整!”
  民兵连长漠然一笑:好个差事!这就是平日管得宽。过于认真的结果。这么一来,今后大队的任何计划、调拨等等就无法多过问了。既然你书记让我抓一手刺,好!那就正好让你看看。民兵连长拿过了名单。上面写着:
  欧光星 男 二十四岁
  吕伟 男 二十一岁
  赵罗娜 女 二十岁
  秋伟宜 女 二十岁
  容小多 女 十九岁
  ——五个,好,来吧!
  1
  半个多月的工夫,不仅田整出来了,房子,不是一间,而是一栋(拐着弯的一栋)也盖好了。朱仲贤让劳力们统统回湾子,独自一个人完成刷墙壁的任务——他要消磨时间。还来不了,这帮散兵游勇。
  “你以为他们和你一样急?人家在县城里过得正舒服哩,看电影,逛商店;——他们的春节起码有三个月。”朱仲贤提着石灰水进进出出,自己给自己消火气。
  又过了一个星期。
  朱仲贤一拳擂在桌子上。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方和圆了!等着吧,非把你们剋得头昏眼花不可!外加扣工分!要是在部队,他朱排长完全可以给你们记大过处分。这季节不等人哪,眼看就要春播了。水田就这么巴掌大的几亩,可以不育早秧,到时候便去大队扯点秧苗来;可这十来亩棉田得靠自己做营养钵①才是啊!朱仲贤急得咬牙切齿,只好一个人一趟趟从湾子里往柴湖林子拖渣肥。coc1①营养钵:是播棉籽的一种方式。coc2
  这天下午,朱仲贤爬土坡时,板车骤然轻松。上了坡,五个新鲜得跟刚出塘的鲤鱼一样的知青来到他跟前。两男三女,不错!你们来了!
  “大伯,”一个水灵灵的姑娘,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问他:“请问您老,柴湖林子在哪儿?知青的房子您老知道不?”
  成了“大伯”,朱仲贤不好发脾气。可别多望她,这丫头的脸蛋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样诱人。
  “你脚下就是柴湖林子。往前,上那个坡,就看见房子了。”
  “嘀,好嗓门!”
  漂亮丫头朝她的伙伴们做了个鬼脸,挽起另外两个姑娘的胳膊往前奔。
  “等等,喂,我说等等,别拉,哎呀,我的鞋子掉了。”一个细瘦的姑娘,掉了一只棉鞋,穿着花尼龙袜子的脚在地上乱踮;她的声音好听得跟小鸟唱歌一样。
  男孩子们到底稳一些,和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