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直抒胸臆的传奇,王者是百炼成金的至尊。
“军权!我们必须夺回军权!现在王威高君雅尚未见疑,不会害我。皇上的心思还不能轻易断定,为父觉得路还未走绝,值得一搏!”
李世民怆然点头。
李渊赌对了。
戏梦般荒谬。三天后,新使臣快马加鞭星夜抵晋阳,赦免李渊王仁恭,官复原职,统领旧部。
原来马邑校尉刘武周据汾阳宫勾结突厥举兵反叛,急需镇压。
李渊与王威、高君雅将集兵讨之。李渊乘机以太原守军兵力不足而就教于两位副留守。二人无计可施,只好自动提议就地招募新兵。李家损失的兵马又补回来了。
李渊立即命李世民与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各募兵,旬日间众且一万,密遣使召建成及元吉于河东。
这时,后知后觉的王威和高君雅也惊觉不对了。
王高敦请李渊至晋祠祈雨。
王威和高君雅决定:王威指挥其嫡系警戒城郊至晋祠,到时包围祭坛,逮捕所有官员;高君雅则同时在城内捉拿李家子孙门客,以晋祠生变为名抢过符信,解除李渊的兵权。
早得密报的李渊决定先发制人。
大业十三年(617)五月甲子,视事晋阳宫。
李世民提前伏兵于城外,扼要道,以备非常。
天刚破晓,人刚到齐,开阳府司马刘政会急急闯入,大声禀告:“有密伏,知人欲反。”
李渊接过一看,是告王高等潜引突厥谋反。
不容分辩,当即斩首。
顺应情势,正式起兵。
尘埃落定。
屋内却一片狼藉。
该收拾的都已收拾妥当。行军宜简,大多都遗下了。
长孙一一清点完,转过身来,见世民立在屋中央,怔怔望着一屋旧家什。
“世民。”长孙轻唤。
“哦,”李世民回过神来,低叹,“能带就多带点吧,很多都是你的嫁妆,也是你舅舅一番心意。”
长孙微微红了眼眶,默默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李世民沉吟良久,也湿了眼眶,“一连串的荒唐。”
“我起的局,我要的果。可这过程,真是荒唐。可笑的美人计,父亲的牢狱之灾,昏君的朝令夕改,这就是我的王国的基石吗?”
“父亲不会怪你的。玄真那么精细的一个人,为何肯做这种事?就是看准父亲不会真的怪罪的。”长孙抱住世民,静静抚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李世民接口续念,轻淡深恸。
“无欲”长孙低低和着。
终至默然无语,热泪回流心肺。
手边尚能触及温热的身躯,是福。
这一年,世民二十一,长孙十七。
李渊起兵的消息迅速蔓延开来,李家子孙门客纷纷逃命会合。
京城长安,繁华富贵地。
灾险凶厄地。
柴绍急得满屋子乱转,每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凑到李氏面前,陪着笑支支吾吾道:“尊公将以兵清京师,绍欲迎接义旗,恐不能偕,奈何?”
李氏淡淡扫了他一眼,笑了:“公行矣,我自为计。”
柴绍忙不迭的走了。
李氏直奔鄠县,尽散家资,招引南山亡命,得数百人,起兵以应父兄。
此时的鄠县,遍地盗贼,决非理想栖身地。可这已是李氏最好的选择了。
崇山峻岭,深不可测。
李氏仰头凝望,骏马前蹄轻轻的不安的敲着陡峭的山石。
探子报:“有胡贼何潘仁聚众于司竹园,自称总管,未有所属。”
李氏沉吟片刻:“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么?”
“是。”
“马三宝。”李氏轻唤。
“小的在。”一个俊秀机敏的家僮快步趋前。
“你敢去劝降吗?”李氏回头望向他。
“敢。”清朗有力,目光明亮,不畏不避。
“好。”李氏正容下令,“你一向长于辩才,就由你去陈说利害,劝降何潘仁。”
“遵命。”揖别启程。
所有的山贼窝都有相识的特点:隐蔽,杂乱,却又警惕。
马三宝任由山贼把他绑至堂前。
抬眼望着大刀金马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山贼头子,微微一笑:“寨主天圆地方,是福寿之相。眉心有痣,心存高远。可惜啊”
何潘仁一声嗤笑:“福寿之相?福寿之相会上山当强盗?你不会说我这些弟兄们个个都是福寿之相吧。”
群贼哄笑。
“所以我说可惜了,”马三宝面色不变,微笑依然,“龙困浅潭,虎入平阳,说的都是高士的大难绝境。若是小民,何处不可活?”
“龙困浅潭,虎入平阳,这与我何干?”何潘仁冷笑不止。
“寨主是鄠县县令的心腹大患,现在又挡了我家夫人的路。纵然寨主深沟高垒,兵强马壮,前后夹击下,可还能取胜?”
“县令会和朝廷叛贼夹击我?”
“我家夫人必须过去,”马三宝脸色一正,“你若不肯降,我家夫人就只有打了。到时候,你认为县令会不会黄雀在后?”
“那你们的结局也是全军覆没!”
“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搏!”
何潘仁怒瞪豹眼,无言可对。
马三宝见时机已成熟,放缓了口气:“寨主若是降了我家夫人,立了军功,将来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岂不比入草为寇强?各位兄弟也能争个出身,自会感谢寨主您的。”
群贼神情开始动摇,何潘仁眉头紧皱他自然知道手下是批什么货色。
趋利畏祸的乌合之众。
若再不松口,怕要被反噬了。
“若寨主肯降,就是我家夫人帐前将军。”
马三宝见何潘仁神色松动,当即许诺。
“好,”何潘仁长叹一声,“望先生不忘今日所言。”
马三宝一揖到底。
李氏亲自扶起何潘仁,笑语殷殷。
“将军辛苦了。酒宴早备齐,为将军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何潘仁抱拳道:“何某身无寸功,夫人厚意,受之有愧。恭请夫人下令攻鄠,仁愿为前锋,报夫人之恩。”
李氏亲自为之斟酒:“将军豪情,妾敬将军一杯。”
“谢夫人,请夫人静候佳音。”
李氏又为之斟酒一杯:“将军莫急,且先歇息几日。”
“谢夫人,夫人不必挂怀,兵贵神述。现县令尚不知仁已归顺夫人,正好攻其不备。”
“如此,请尽饮此杯,为将军壮行。”
李氏重为之斟酒满杯。
“谢夫人。”何潘仁一饮而尽,长身立起。
酒宴上的汉子们也纷纷站起。
整军。出发。
直捣黄龙。
攻陷鄠县,县令尤在睡梦中。
乘热打铁,马三宝又说服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各率众数千人来会。
李氏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赶在追兵到来前站稳了脚跟,险中求生。
来不及喘口气,京师大军已至。
浩浩荡荡的京师讨伐军,如蚂蟥过境,杀之不尽。
虽然马三宝、何潘仁屡挫其锋,但李氏明白:朝廷可以数千百次,只要赢一次就行;自己赢多少次都没用,输一次就全军覆没。
现在场场胜仗,将士血热,还听号令;一旦兵败如山倒,这群乌合之众必作鸟雀散,必定场面失控,无法驾驭,也许还会虏自己作降礼。
不行,不能困在这里,必须杀出去。李氏暗下决心。
一路攻城掠地至盩厔、武功、始平,长胜不败,纷纷拿下。
李氏非常清醒:追兵一日不得摆脱,父兄一日不得会合,危险就一日不得解除。
统兵如履薄冰。
既要体恤将士,又要禁止侵夺。一路申明法令,昭告百姓。
一切辛苦还是有回报的。
民不聊生的时代,见李氏的军队不烧杀抢掠,远近奔赴者甚众,勒兵七万,威振关中。
百姓亲切的称其为娘子军。
多年后,早贵为平阳公主的李氏依然夜夜从恶梦中惊醒。
追杀,追杀,追杀永无止尽的追杀。明晃晃的是刀,红黏黏的是血。
冷汗淋漓,独拥锦被。
金碧辉煌的宫殿,琳琅满目印入眼帘的是父兄逾制的额外赏赐。
可依然是一人,无论是面对追杀还是面对恶梦。
永远独自面对。
造就了李氏的娘子军,造就了不同凡响的平阳公主,造就了无法命名的绝代风华,揉合了娇艳明媚与铁血金戈。
虽然,保存的再好的绢册也早在岁月中风干了心泪。
终于到头了。
李氏令间使以闻,李渊大悦。及义军渡河,遣柴绍将数百骑趋华阴,傍南山以迎李氏。李氏引精兵万余与李世民军会合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俱围京城,营中号曰“娘子军”。
京城平,封为平阳公主,以独有军功,每赏赐异于他主。
武德六年薨,葬诏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路、麾幢、虎贲、甲卒、班剑。太常奏议:“以礼,妇人葬,古无鼓吹。”高祖不从,曰:“鼓吹,军乐也。往者公主于司竹举兵以应义旗,亲执金鼓,有克定之勋。周之文母,列于十乱;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于古有邪?何得无鼓吹!宜用之。”遂特加之,以旌殊绩。
令所司谥公主为昭明德有功曰昭。
史称:平阳昭公主。
注:裴寂进宫女与高雅君兵败孰先孰后史书并未记载,所以我就这样处理了。
以喝酒赌钱为名拉拢裴寂是刘文静的计谋,但打头阵的是龙山令高斌廉时机成熟了刘文静李世民才出面。可这人在我文中没什么用,所以略了。
密报李渊王高将对其不利的是晋阳乡长刘世龙,可这人在我文中也没什么用,所以也略了。
进来禀告的开阳府司马刘政会没法略,虽然后问也不大可能提到。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郑板桥《对联》
长孙李世民说郑板桥的话是不太合适,可我一时也想不起隋前有什么可替代的话。这一举太经典了。请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