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卢作孚处长。我叫何北衡,是卢处长的助手。”
卢作孚扫视了一遍会场,清了清嗓子:“诸位同仁,川江航运至关重要。这次刘督办委派我与何北衡先生来此与诸位共事。今后,我们应当共同奋斗,与川江航运盛衰共荣辱。”
开场白过后,卢作孚转入正题:“现在国家处于多事之秋,我们公职人员本应克尽职守,为国家分忧。今天,是作孚初来的第一天,看了一下,情况如何,各位心里有数。俗语说,响鼓不用重锤,诸位做得对与不对,我不多说了。自明日起,此种精况绝不能再出现,特作如下规定,切望各位遵守,勿以身试法。”卢作孚说完,转向何北衡:“现在请何北衡副处长宣布规定。”
何北衡一脸的冰霜:“从明天开始,上班不许迟到、早退;不许穿长袍,一律穿短服;不许坐轿子上班”
“这是什么鬼规矩!”有人低尸道。
“哪位做不到,可提出来,本航管处不反对另谋高就。”何北衡严厉地说。
顿时,会议室鸦雀无声。
航管处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此结束了。肩负整治川江航业重任的卢作孚将航管处人员分成若干小组,分头调查川江航运状况。
“我不需要坐办公室的人员。”每天吃过早饭,他第一个来到办公室,然后同何北衡一起,分头下到各调查小组。他已表现出那种严格要求的工作作风,并开始行使权力——解雇了一名屡教不改的职员。
他不能容忍无所作为的人在自己的手下混饭吃。
调查结束后,卢作孚决心在自己6个月的任期内要做好3件事,“为川江卸掉一些包袱,洗刷一些耻辱”。
一、限制军队拉船当差,军事用船,必须付费;
二、限制外商航运活动;
三、促成中国轮船公司联合自助自救。
三箭齐发。卢作孚深知,自己的设想,凭航管处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取得刘湘的支持。于是,他冒着炎炎烈日,去到督办公署,面见刘湘。
刘湘图谋独霸全川大业,他希望川江航业日后能成为自己的经济靠山、后勤基地。卢作孚的要求并不过分,完全是出于从长远处着眼,岂能有不支持之理!
但是,刘湘确实犯难了一阵。自1918年以来,四川就形成了防区制,各路军阀割据一方,纷争迭起,烽火不断。拉船当差,已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船主不仅分文不得,而且经常发生当完差船也没了的事情。若不同意当差,随便找个罪名,安在你头上,轻者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民生公司刚创立不久的1926年10月16日,被军阀孙传芳征用的江永号轮船,装运军队停泊九江时,弹药失火爆炸,全船焚毁,伤亡士兵、民夫千余人,遇难海员达88人!船主损失惨重自不必说。
正当刘湘犯难之际,卢作孚力陈其利弊:“中国轮船公司都处于生死难卜之危急关头,再任其军队拉差,一个个都搞垮了,将来还有谁敢办航运?”
卢作孚并非反对军阀拉船当差,但必须付给相应的费用。他的要求不高,呈文上写得清楚明了:
“凡军人拉派船只当差,除付给燃料费外,军人乘船并须按客票价的四分之一购票,且不供应饭食。”
没有丝毫苛求,绝对的宽容。卢作孚在起草呈文时已考虑到,办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一口不能吃个胖子,得慢慢来,分几个步骤。他认为这些条件刘湘能够接受得了。
刘湘深知卢作孚的良苦用心,只保当差华轮持平不亏即可。但是,军队拉船当差素来如此,一旦废了,手下和别的军阀将如何评说?
卢作孚了解刘湘的弱点。刘湘一直标榜自己励精图治,与别的军阀非一丘之貉,是位新潮军人。于是,亮出了底牌。
“船东家们说,如果这些条件在刘军长(刘湘仍兼任21军军长)那里行不通,别的军长哪里提都不要提。”
刘湘手一挥:“照办!”
卢作孚临告辞时,刘湘不无忧虑地说:“恐怕别的防区难以实行。还请卢兄周旋。我们共同努力吧!”
当晚,卢作孚回到航管处办公室,起草了《军事征用轮船条例》,以川江航务管理处名义颁发。
卢作孚知道,这个条例只能在刘湘的防区——川江下游通行,自己还得去登门游说其他的大小军阀。好在卢作孚与这些军阀们都打过交道,而军阀们对卢作孚也敬重三分。川军28军军长邓锡侯辖区内的合川,是卢作孚的故乡,邓锡侯属下的陈书农师长与卢作孚是老相识。卢作孚揣着条例,找到陈书农。陈书农一口应允:“在我的防区内卢兄尽可按条例行事,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不照办,格老子一枪崩了他!”
卢作孚总算喘了一口气。
正午时分,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重庆朝天门江面上,一声汽笛,民生轮缓缓地靠了岸。从船上走出一队威武雄壮的士兵。在一名青年军官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在码头上整好队形。随着一声短促、宏亮的“立正”口令,青年军官向站在人丛前的卢作孚报告。
“报告卢局长——”青年军官似觉不妥,“报告卢处长,峡防局六连奉命前来报到,请处长训示!”
这名青年军官叫吴定域,是这支队伍——足足一个中队的新任指挥官。作为卢作孚的学生、部下,他在北碚峡防局带领十兵期间,完成任务突出,颇受卢作孚的赏识。航管处若想在川江上建立起威信,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嫡系部队。这个中队后来被人称为“卢作孚的子弟兵。”
卢作孚作了简短的训示:“你们将和我一起担任检查轮船的工作,特别是外国轮船,多少年来他们一直横行川江,作威作福,造成了许多惨案”接着,卢作孚又提了些关于组织纪律方面的要求。这个中队直接归航管处领导,不隶属任何部别。只要卢作孚一声令下,他们会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就在卢作孚的子弟兵到达不久的一天晚饭后,卢作孚去面见刘湘:“我以川江航运管理处的名义,起草了一道命令,请甫公阅示。”
刘湘接过呈文,轻声念道:“所有进出重庆港口的中外轮船,必须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关,经航管处士兵上船检查之后,才能上下客人和装卸货物。任何乘客或船员上下轮船,航管处士兵均有权检查”
卢作孚要派兵上外国轮船检查!
刘湘吃了一惊,不安地在厅内来回踱步,1924年11月的“德阳丸事件”又浮现在眼前。日本德阳丸偷运劣币到重庆,被重庆军警督查处当场查获,人赃俱全。日本人不仅不伏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督查人员,将其抛入江中活活淹死!还有1926年的英舰炮轰万县的“万县惨案”;1927年1月6日英军在九江英租界登陆,打伤码头罢工工人纠察队员,炮击群众,导致死伤甚众的恶性事件。短短的几年间,外国舰船在长江制造了无数的恶性事件!
刘湘沉默不语。他知道卢作孚的一番苦心,为“争回航权,争回国权”甘冒风险;也知道卢作孚的决心,不用军阀的武装,专门从自己培训出来的峡防局里抽调一个整连来执行川江检查任务,可见其决心有多大!而这一切,不也正是自己的初衷吗?卢作孚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按自己的意愿去做的吗?然而,国权丧失,一个刘湘,一个卢作孚就能争回来的吗?万一引起流血事件,导致国际纠纷,那局面就不堪设想,后果将如何收拾?一旦出现这种局面,统一川江航业岂不成为一场南柯之梦?自己苦心经营的霸业也会随之付诸东流。不,不行。但是,卢作孚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请到的呀!当初有言在先,是拍了胸脯给他撑腰的,怎么现在要打退堂鼓了?
卢作孚知道刘湘很为难:“这件事一定要办。川江航管处不能只管华轮,不管外轮。若是这样,还称什么川江航管处,不如叫川江管理中国轮船处呢!那当初我也就不会同意接受这份差事的。”卢作孚越说越激动:“甫公,此事非办不可,否则作单愧对国人。作孚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有理有节,一般不会出乱子,即使出了乱子,作孚来承担一切责任!”
刘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卢作孚明白了刘湘的意思:他不签字,并非不同意。这是官场的一门艺术——默许。
话说回来,就算是卢作孚惹出了乱子,刘湘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更何况,卢作孚办事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一大早,卢作孚就让吴定域带着子弟兵们将航管处的命令广为张贴出去,之后,在激动与不安中等候着中外航业界的反应。
这道命令,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川江上激起了轩然大波。华轮公司无不拍手称快,重庆民众更是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但是,人们又不免心生疑虑:是否又是过去的那种官样文章?干打雷,不下雨!
这天稍晚些时候,重庆港迎来了命令发布后的第一艘轮船——日本日清公司所属的一艘货轮。
“呜,呜”这艘货轮迎着港口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驶入重庆港。日本船长背着手,趾高气扬地站在甲板上。随着一声“哟西”,船靠向码头。
这时,一只巡逻艇突突地驶了过去。艇上载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
日本船长满腹狐疑地望着巡逻艇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不由放眼朝码头望去,码头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闲散的人来回走动。码头上也有一队士兵。
大副走了过来,低语道:“怎么回事?”
日本船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今天与往常不一样。于是命令船停下来,泊在朝天门江面。
巡逻艇靠上了这艘日本货轮。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日本船长朝吴定域吼道。
“我们奉命上船检查!”吴定域义正辞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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