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夜幕沉沉,冷风嗖嗖。如馨拎着饭盒,瘸着一只脚回到了家。
柳志文还没回来。柳洪亮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爸,妈呢?”如馨问。
柳洪亮朝卧室呶呶嘴:“给你送完汤,回来一进门就关屋里,可能睡了,牙没刷脸没洗的。”
如馨将饭盒送进厨房,来到婆婆屋门口,小声地叫着:“妈!妈!你开开门!”
“怎么啦?”柳洪亮问。
“没事儿,爸,你看电视吧,我就想跟妈说句话。”
如馨又叫了大约十多声,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柳洪亮看不过去,站起来走到门边,拍着门大声道:“金芳!你干嘛呢?如馨叫了半天门没听到吗?开门!”
如馨无奈地说:“爸,算了,明天再说吧。”
如馨正要转身离去,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如馨一步跨进去,顺手关上门,将柳洪亮关在外面。
屋里没开灯,张金芳坐在床头,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妈,今晚”如馨压低了声音。
张金芳打断她:“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听。”
“对不起!妈,误会,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说什么对不起?”
“妈,您听我说”
“如馨,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已经亲眼看到了,我不想听你给自己找理由。我听够了。我当初不让儿子找律师,现在看来仍然是正确的。律师这张嘴,我早领教过了,已经害怕了,你不要再费口舌了,出去,我要休息。”
如馨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全给堵了回去。
张金芳很受伤,这次是真的伤了心。以前不论女儿怎么绘声绘色的描述,她都不肯相信。这次,她的眼情告诉自己:无风不起浪。因为觉得柳家欠了儿媳,为了弥补这份亏欠,她一个长辈,一天到晚捧着她,哄着她,千方百计让她吃好,休息好,怕她累着,饿着,就像侍奉女王似地侍奉她,就是亲生女儿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啊。亲家母病了,自己这么大岁数了,竟像孙子一样,来来回回地跑去看望,有什么稀罕物品,吃的用的,也不忘给分去一半。这么干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把心窝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换回她的心?可是儿媳呢?她珍惜过吗?就算把心都扒出来给她,也拴不住她的心啊,你把她当回事,她把你当回事了吗?这儿媳靠不住啊,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她是不是早晚要跑掉?早晚要跟了别人?这么一想,张金芳愈发伤心,痛心,她可怜儿子,为儿子而痛。
如馨却没想这么多,见婆婆冷冰冰的样子,也不便强求,担心越描越黑,只好垂头丧气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这时才蓦然想起老张被捅的事。柳志文所在的法院几乎每年都会出意外。前年一位庭长不听医生劝告,连续三天三夜处理积案,第四天当他走出办公室时,扑通一声倒地身亡。医生说劳累过度诱发心肌梗塞,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岁。去年,一位年轻的女法官在家门口遭人围攻,竟被殴打致残。谁也无法想到,这个法院还会有哪些年轻的生命遭受意外突发的威胁和袭击,会在某一天随风而逝。柳志文也一样,日夜为各种案子奔波、操劳,得罪人、被个别不法分子仇恨是免不了的事,想到这里,如馨就感到一种特别的担心和牵挂涌上心头。难怪婆婆当初坚决阻挠儿子找律师,家里有一个高风险职业者已经够让人担心受怕,再加一个,若没有特别结实的心脏,还真让人难以承受。
柳志文进门时已凌晨两点。想到老张的不幸,如馨冲动地抱住他,看到他平安健康完好无损,心里才稍稍踏实下来。柳志文却根本没有注意她的不安情绪,他推开了她,不去洗脸睡觉,而是打开大灯,翻箱倒柜找存折。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存折,只见上面余额只剩三百多元。柳志文不禁瞪着妻子:“钱呢?前一阵这上面不是还有一万多块吗?去哪儿了?”
如馨暗自叫苦,又不得不面对:“我妈那边有点紧张,前几天我给她拿去了,我爸说过一阵就报出来了,到时候给咱退回来。”
柳志文坐在地板上,懊恼地摆摆手:“拿去给妈治病了,还退什么退,你手上能拿出来多少?”
“我?”如馨想了想,“明天吧,明天我能凑个一万两万。”
“整天就知道买股票,赶紧找机会把股票出掉一部分。挣钱干嘛呀?用钱的时候就麻爪。”
“知道了。”
柳志文将存折扔回柜屉,起身去了洗手间。如馨从后面跟进来,从镜子里望着他的脸:“老张是被嫌疑人捅的吗?这应该也算公伤啊?你们院里没出钱吗?”
柳志文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说话?不问问老张伤得怎么样,开口就是钱。院里出钱也得等财务上班啊。”
“噢,伤得怎么样?”
“砍了二十多刀,脑袋,面部,眼睛,下巴,胳膊,腿,后前,前胸,肝脏,差点伤了动脉,就在他家楼下,要不是他媳妇哭着喊着跑出来,120又来得及时,这次肯定没命了。”
如馨听得后背嗖嗖发凉。这哪里是简单的捅人呀,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整。她两眼发直看着丈夫:“他现在怎么样?活过来了吗?”
“重度昏迷,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但以后怎么样很难说,明天早上手术,能不能醒来,会不会在床上躺一辈子,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一夜如馨没有睡踏实,柳志文倒是挨着枕头就起了鼾声。次日天蒙蒙亮,如馨还睡意蒙胧时,柳志文已翻身起床,并摇醒了她。
“我现在去医院,但我只能在医院待到八点半。九点钟赵挥案子开庭,耽误不得。你今天牺牲点时间好不好?你先凑点钱来,尽快带钱到医院,老张媳妇是个家庭妇女,医院的事怕她弄不明白,你去打把手帮帮她的忙,行吗?”
“嗯。”如馨点头应允,大脑里想着赵挥的案子,迅速盘算着时间该如何分配。
“老张媳妇下岗多年,孩子在上大学,一分闲钱都拿不出来,他媳妇昨晚打电话哭着跟亲戚借钱,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你先给同事借点,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上的。”
丢下这句话,柳志文又急匆匆地走了。张金芳在后面喊他吃点东西再出门,他说等不急了。如馨起身来到厨房,张金芳一见她就别过脸去,不跟她照面。她主动跟婆婆说话,张金芳吊着一张脸,带搭不理。早餐桌上的气氛从未有过的尴尬。饭后如馨在厨房洗碗,张金芳这才说了一句话:“今天你晚点走,我们谈谈吧。”
想到今天大堆事情在等着,如馨大脑一下子炸开了。她硬着头皮跟婆婆说:“妈,今天确实很忙,好几件事排着队呢,这样,晚上我早点回来,好好谈谈,行吗?”
张金芳冷冷地瞅了她一眼:“你忙吧,算我没说。”
看看时间,如馨无心安抚婆婆的情绪,换了衣服拎起包急急离开了家。
64
此时离开庭还有一个半小时。如馨联系到代理赵挥此案的韩律师,迅速趋车赶去见面,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韩律师告诉她,让幸儿出庭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提出来了,但老板不同意,他不能擅自做主。
如馨说:“赵先生不是不同意,他是在犹豫。作为代理人,为了帮当事人争取权益,你有权作出临时决定”如馨掏出笔记本,刷刷刷地重新写出昨晚被赵挥撕碎的问题,“这个你看一下,你还可以发挥一些,总之,只要让幸儿说出心里话,对赵先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韩律师不解地看着她:“叶律师,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代理吴远虹,为什么”
“赵先生帮过我的忙,我不过凭着良心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这件事,其实不仅仅是在帮赵先生,我主要是想帮这个可怜的孩子,你明白吗?”顺从了自己的良心,却违背了职业道德。是的,在任何人看来,她都不应该这么做。
“我必须向老板请示一下。”韩律师说,“我们没考虑这个环节,没有准备,这太突然了,会弄巧成拙的。”
“没有时间了,别请示了,这样只会误事。我以我的良心和人格保证,我的确想帮助赵先生和幸儿!幸儿已经十岁多了,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又是第三当事人,她出庭合理合法。另外作为证人,她完全可以当庭证明母亲对她的虐待和母亲的不正常生活。你放心吧,我已经跟幸儿谈好了,你尽快给她办出庭手续,安排时间让她出场,你只要按着我给的问题一一提问,她一定会说出心里话的。只要这样,才会有希望。放心,赵先生不会怪你的,如果幸儿最终判给了他,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韩律师再次确认:“你已经跟幸儿谈好了?”
“是的!幸儿一定会选择爸爸的!”如馨斩钉截铁。
“那好,我先见见幸儿吧。”眼见多了一分胜算,韩律师最终接受了如馨的安排。
随后,如馨匆忙赶到学校接了幸儿,将她交给韩律师。韩律师与幸儿聊了几句,临时作出了让幸儿出庭的决定。见一切安排妥当,如馨这才回到律师所,惦着柳志文交待的事,本想去财务借钱,走到财务室门口,想到前不久刚刚借过,着实不好开口。于是开车回了父母家。尽管仍是难以开口,但毕竟亲生父母,总比外人更方便些。一听志文同事出了事,在医院等着用钱,爸爸立即从柜里取出一万:“如馨,这还是你上次拿来的药费,还没用呢,你赶紧拿去吧。”
如馨说:“就是应一下急,改天我就拿回来了。”
王宏英说:“别再往回拿了,这一阵药量减小,我的药费已经够了,你赶紧送过去吧。”
如馨匆匆赶到医院,老张已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将钱塞进老张媳妇的包里。老张媳妇哭着告诉她,法院领导已经来过了,手术费也交上了。如馨不知该如何安慰,看到老张媳妇失魂落魄,满脸憔悴,估计还没吃饭。于是又跑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