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过度的麻木蒸发。但一想到彤彤,她又禁不住肝肠寸断,满眼泪水。她几乎想
要放弃自己的决定了。但是想一想,放弃了又能怎么样?只能留给女儿更长久的屈
辱与痛苦。
辛怡仰起脸,拧开淋浴器的开关,让清水冲去脸上的泪水。又精心地冲净身上
的泡沫,然后关上开关,用毛巾包住头。裹了一件浴巾走出卫生间。打开衣柜找衣
服的时候,她有些辛酸。她的衣服几乎全是在小摊和服装大排档买的便宜货。没有
一件超过一百元,在眼下这样一个奢侈、浮华、追求物质享受的年代。实在是够寒
酸的了。想了想,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盒里放着一串珍珠项链,
这还是许非同为她买的结婚礼物。十几年了,只在婚礼上戴过一次,一直舍不得戴。
她还清晰地记得买项链时的情景。
那时的日子是那么风和日丽,她的非同是那么朝气蓬勃,她是那么年轻和美丽。
这一切好像一幅似曾相识的照片,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抽抽鼻子,她甚至嗅
到了那天下午空气中流动的花香。在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
贵友大厦。在首饰专柜前,辛怡站住了,她无意中一瞥,便被那一串上好的珍珠项
链震撼了——那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简直就是造物主捧出的一副杰作:熠熠闪光。
晶莹剔透,通体充满了灵性。然而价格也实在不菲:九百五十元。那年月这无异于
一个天文数字。辛怡有些失望,她没有想到,自己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竟被许非同
一下捕捉到了。他走上一步,手指项链,冲服务员矜持地点点头,只轻轻地说了一
句:“我要这串项链。”辛怡便被巨大的幸福感湮没了。她在内心发誓:无论以后
的路是鲜花还是荆棘,她都愿意与许非同相伴永远。
婚后,两个人虽然也为一些事后都想不起来的小事吵闹。但吵过就好了,冲突
真的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还是在炒股以后。他们曾经想到过离婚,但说归说,真要
去办手续时却肝肠寸断。这时他们才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维系他们的已不单单
是爱,更有难以割舍的浓浓亲情。
辛怡穿上衣服,捧起项链戴在脖颈上,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灌
满了她的心。十几年了,青丝与白发,原来近在咫尺。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项
链仍然晶莹剔透,充满灵性。仿佛在见证着他们夫妻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没想到。
第二次戴上它,竟是此情此景。
辛怡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绽开了一缕凄苦的笑容。她渐渐平静了,仿佛一个
历尽坎坷的长途跋涉者终于要走到目的地了。可以不再担心,不再害怕,不再为世
间的一切烦恼发愁了。其实,昨天夜里她就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她觉得不如此便
无以摆脱世间的纷纷扰扰。下决心的时候,她痛苦,痛苦得肝肠寸断;可是真的要
做了,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
她坐在床头。开始给许非同写信。拿起笔,才知道岁月流逝了,往事却如贝壳
一样镶嵌在了记忆的沙滩上,晶莹剔透,令她不由驻足。她像一只黄昏里的母羊,
咀嚼着所剩无几的时光。不让一粒记忆遗漏——最初。母亲把许非同领进小屋,只
是出于对他本能的好感。而辛怡则是被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所打动:十五岁当兵,
任电影队放映员,一次卡车在戈壁抛锚,是他顶着风沙步行三十里搬来了救兵:两
个村因水要发生械斗,路经这里他临危不惧,一席话语竟使刀出鞘棍在手的上百条
西北汉子化干戈为玉帛。辛怡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外表清秀的大男孩儿竟有如此的
胆魄。她觉得这男人伟岸如山,背靠着他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现在。山摇了,是什么将它撼动的呢?
辛怡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初吻。那是大二那年寒假,她和几个同学相约到普陀
山远足。五天后回家的晚上,一出站台见到了迎风而立的许非同。许非同问:这些
天你感觉没感觉自己的腿好累?不等辛怡回答,许非同又深情地说,你知道吗?你
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跑了整整的五天,没有片刻的止息。
送她回家的路上。许非同告诉她,过两天他要到青岛去写生。
辛怡问。你愿意带我同行吗?我好想到海边去看一看落日。我觉得落日比日出
更令人遐想许非同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托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双眸,说出了
埋藏心底已久的承诺:我愿意一生一世与你同行!情窦初开的少女实在抵御不了一
个成熟的男人所释放出来的雄性魅力,她闭上眼,迎上去,把自己一生中的初吻印
在了许非同滚烫的唇上。
一生一世?现在才过了十几年,他们的婚姻怎么就搭乘上了“泰坦尼克号”?
眼前的信纸已被泪水打湿,对生活深深的眷恋重又萦绕心头。辛怡的脑海中不
断闪过一个又一个难以割舍的面容:彤彤、许非同、母亲,还有儿时的伙伴,读书
时的同学
窗外。隐约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岁月真像一只无形的车轮。从一个个好端端的
女人身上碾过去,一碾过去,人就变形了。辛怡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恋爱时光,那
时候的自己清纯、高傲并赋有情趣。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是婚姻。一结了婚。
自己只乐于扮演一种原始的角色:妻子与母亲,而把青春、美和个人情趣一股脑儿
地关到了门外。自己不再看茨威格和托尔斯泰,因为需要洗衣、做饭、拖地和整理
房间;不再把剪纸小猫贴在床头,因为怕丈夫不喜欢:不再和以前的朋友和同学交
往,因为丈夫和女儿已经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理由。自己是在无意识之中把自己作
为祭品摆上了传统婚姻的供桌啊!特别是炒股之后,原来的辛怡更杳无踪迹了。可
是,这一切的责任在谁呢?辛怡的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
“叮铃铃”,急促的门铃把沉浸在回忆中的辛怡惊醒。她愣了愣神儿,便起身
打开房门。
石羽站在门外。
楼道灯是振动式的,一跺脚便亮,一没动静就灭了。此刻,楼道里黑洞洞的,
石羽那张有些浮肿的脸在暗影里便有些恐怖:瞎,我给老许打电话没人接,你的手
机又关机了。吓出我一身冷汗。石羽用手拍拍宽阔的脑门。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噢,石总。您”
辛怡没想到石羽会来,上午她已经接到了许非同的电话,知道他给了自己两天
的时间筹款,这刚过了几个小时,他来干什么呢?
石羽也不等辛怡让,径自进了屋,回手拉上房门:“辛怡呀,你简直是把天捅
了一个大窟窿啊!今天上午老许跪着求我,我给他宽限了两天时间,说实话,我不
是为他而是为你呀!你要明白我的心思。”
辛怡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有些恶心。石羽对自己心存歹念,她隐隐约约有所
感觉,因为有些饭局。明明她可以不到场,但石羽常常叫她作陪,还趁着酒盖脸,
偷偷在她腿上拧过两把。辛怡觉得他喝多了,又当着那么多人就没有声张。不过,
再有和自己无关的应酬她就借故推脱了。她珍惜这一份工作,但是她不能靠色相去
换取,况且,自己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更要懂得自尊自重!
石羽做的是文化生意,接触美女的机会很多,不过他总觉得辛怡和那些用钱可
以买到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一样。从十七八岁到四十来岁,石羽认为在这个年
龄跨度中,三十多岁的女人是最有韵味的。她们既有小女孩的纯情与浪漫。又有成
年女性的风骚和魅力。如品橄榄,耐咀嚼还有余味。不像口香糖。辛怡在这个年龄
段中又属佼佼者。他曾从几个不同的侧面审视过辛怡:正面看,辛怡有贵妇人似的
端庄与大气;从背影看,辛怡收臀提胯,双腿修长。不松不垮,身材显得挺拔飘逸,
着实令石羽魂不守舍。
他臆想过辛怡脱了衣服后的身材,那肯定是肌如白缎,柔润圆滑,该平展的地
方平如水面,该隆起的地方凸似山峰。
因为一起吃饭时,他曾留意过坐着的辛怡,腹部竞无一点赘肉。哪里像年近四
十的女人!但一方面碍于许非同的面子。一方面辛怡又冷做得难以接近,他一直没
有机会得手。
这一次他觉得是个机会。他给了许非同这么大面子,辛怡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他现在是辛怡最大的债主,是辛怡命运的主宰者。辛怡对他只可仰视。只能听命。
我石羽这时候还能想起你,还能看中你,难道不是对你最大的恩宠吗?他身体里原
本已僵化的触手。又蠢蠢欲动地复活了。
“辛怡啊!我在华都开了一间房,我们到那里去谈一谈吧。省得老许突然回来
大家不愉快。”
辛怡没想到石羽会这样赤裸裸,没有铺垫,没有过渡,坦白得就像在召唤一个
妓女。屈辱像老鼠一样啃噬她的心,愤怒如达到沸点的水,猛烈地撞击她的心扉。
她真想大吼一声,然后狠狠抽石羽几个嘴巴,问问他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人?但一想
到石羽所以有这副嘴脸完全是因为他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一想到四百万公款已灰飞
烟灭,她一下子自卑得抬不起头。
“走嘛。两个小时你就回来,如何?”石羽走过来,拍拍辛怡的肩。“你知道。
这四百万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你应该叫我放松放松嘛!我还可以再宽限你们几
天。”
辛怡实在忍无可忍了。她一把打落了石羽的手,冲过去打开房门:“你给我滚,
滚!”那声音极其尖利,像一大扇玻璃墙轰然倒塌后留下的绵长余音,令人浑身发
冷,头发乍立。
辛怡真恨自己!如果没有挪用那四百万公款炒股,石羽敢这样轻看自己吗?一
个自尊的女人。没有比受到别人的尊重更为迫切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