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从草地上站起来,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转过身背向肖童,说:“你说这话也只能表明你太不成熟,这是无知少年才喜欢说的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决心在说的时候比谁都真诚,但用不了多久就全变了。年轻人都是这样激情和善变。
我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
肖童也站起来,追在庆春身后:“既然你也幼稚过,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也会逐渐老练起来!”
庆春回过头,她回过头却不知说什么好:“我已经快二十七岁了肖童,我该结婚了我不能等。”
肖童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这个最晴朗的日子里,这个最幸福的话题会说得这么艰难这么沉重。在他一向的自我感觉上庆春是喜欢他的。这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女孩子能不喜欢他。他怀着一丝侥幸,说:“我也可以马上结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准备好。”
庆春笑了一下,似乎还是在笑他的幼稚。“别忘了你还在上学呢。”
“那不妨碍结婚。”
庆春严肃着,说:“肖童,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我和你,咱们在一起不现实。”
肖童脑袋里嗡的一声,他颤抖地问。“你和谁,和谁,订婚了?”
庆春耽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私事。”
肖童想笑一下,随即却用哭腔大喊:“你在骗我,你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庆春用冷静的声音压住他的激动:“你不信就算了,我没必要让你相信。”
“是谁你都说不出来,你是怕我去找他打架吗?”
也许是他的泼皮无赖的行状激怒了庆春,庆春冷笑一声说道:“那个人叫李春强,是侦察英雄,刑警队长,擒敌高手,散打冠军,你可以去找他打架!我不拉着你!”
肖童狠着面孔僵住了。庆春欺人太甚地又问:“你上了人身保险吗?”
肖童脸色发白,被失落、气愤和怨恨煎迫着,他从地上拎起衣服,扭身就走。
庆春把他叫住:“嘿,你是男人,你应该多少有一点风度吧。我们今天还没有谈正事。”
肖童站住了,忍耐着:“你要谈什么正事、‘庆春从他背后走上来,说:”你前一段为我们工作,有成绩,有贡献。下一步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你做,我们希望你再接再厉。“她从自己带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我们领导批了一千块钱给你,给你当个车马费补贴,也算是一种奖励吧。你给我签个收条。“
肖童并不去接那个装了钱的信封,那信封里的钱更刺痛了他的心。“我不是为了钱,庆春,我是为你!你想拿这一千块钱把我做的事来了结掉吗,我还不致于这么便宜!”
庆春正色地说:“我告诉你,你做这些事是为国家为社会,我欧庆春个人绝不欠你的!”
肖童的眼里霎时充满了血丝,声音也抖起来:“庆春,你,你为什么这样说,这么多天,这么多天我冒着危险,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没完没了地泡在一起,因为我想着你,我心里想着你才坚持下来。
你今天,你今天为什么这样说“
庆春的口气也一下子软下来,她想用手绢替他擦拭眼泪但他没哭。她说:“肖童,你为了我我很感谢。但是,我们并不是在做一项交换,我不可能拿自己的感情去和你的情报进行交换。”
肖童的泪水干涸在眼里。他带着一种输不起的愤怒和暴躁,说:“我也不是在交换。可我有我的自由,我的权利。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想干了。我不再给你们干了!你们另找别人吧。”
肖童说完,并没有因发泄而获得畅快,相反,他感到自己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和崩溃。他撇下庆春,向礼堂里跑去。
庆春在身后没有叫他。
跑进礼堂的后门肖童才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他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哭上一场。但此时礼堂的后台已全是忙碌的人群,盛大的演讲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工作人员和比赛的选手都各就各位进人角色。他必须立即收住痛苦,擦干眼泪,循规蹈矩和别人做出同样喜悦和庄严的面孔,见了每个老师同样要热情礼貌地称呼。
他这样做了,眼圈红着但对每个迎面而来的人都笑一下,笑得非常生硬,他确实无法控制和掩饰自己。在后台一角他碰上郁文涣。这礼堂也是交给他的服务公司管理的,学校没活动的时候他可以出租经营。他一看肖童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把他拉到一边低声盘问:“你怎么搞的!你到底犯什么事啦?”
肖童说没事你别管我我什么事也没有。
“你还瞒我!公安局抓你的人都来了,我刚才在学校保卫处都见到了。你前天把谁打了?”
肖童愣了。公安局?抓我?
郁文涣不失老师身份地嘱咐教育道:“呆会儿演讲比赛一结束,人家警察就带你走,你可别耍脾气,好好配合人家,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听见了吗。到里边有什么说什么,别害怕,现在公安局也都是讲法律讲政策的。你是学法律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懂。”
郁文涣走了。
演讲比赛开始。
他是第几个出场的,是怎么走到台子中央的,全都糊里糊涂。舞台迎面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静得只有一两声咳嗽。他下意识地想找一找卢林东,但什么也看不见。他身后成梯形地坐着年轻的主持人和年老的评委,一个个面带疑惑地注视着他的脸,他由此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台下也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人头摇摆。作为朗诵配乐的钢琴协奏曲《黄河》从扩音喇叭里放送出来,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他居然忘记了该在哪一个音节上进入。他张开嘴念了第一句,似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重新开始,拼足全身的力气把演讲词念了出来。
“我们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母亲是母亲给了我们生命。
养育和温情。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祖国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壮丽的山河,是世界文明发达最早的国家之一。
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和我们中华民族一样,在漫长的历程中,充满了灾难、危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壮士常怀报国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每个龙的子孙永恒的精神“
他断断续续丢词落句地勉强背出了第一段,便再也想不起后面的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台下乱了,台上也慌了。主持人用尴尬的声音挽救着场面:“这位同学太紧张了,让我们用掌声鼓励他!”
下面立即响起了掌声,鼓励和起哄兼而有之。
他没有继续开口,低头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但脑子里只有庆春刚才的冷漠,她宣布已经订婚时的冷漠。
《黄河》协奏曲迟疑地中断下来,全场都在看他。主持人说:“这同学真是太紧张了,没关系,你先下去再准备一下,我们请下一个同学出场。”
一个工作人员上来,示意他下去,他这才机械地挪动双脚,步履蹒跚地走到后台。看见两个保卫处的干部迎面上来,他立刻明白自己的时限已到。他这时突然清醒了也镇定了,脸上无所畏惧。坦然地问道:“现在就走吗?”
保卫干部被他的镇定自若弄得有些意外,表情上反应了一下,才说:“啊,走吧。”
警察也到了后台,他们在后台的一间房子里向他出示了拘留证并让他签字按手印。然后,明明没有必要,还是给他带上了手铐。也许在警察的概念上,他犯的是暴力攻击的罪行,因此属于有必要使用械具制约的危险人物。
警察把他带出礼堂的后门,又从后门押到前门,押上停在那里的警车。肖童在回首反顾的瞬间,恍惚看到围观的人群中,欧庆春那张美丽的脸。那张脸在他的思想里,留下了一片无可挽回的温情。他并不知道,欧阳兰兰也来了。她站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听了他半途而废的讲演。然后,走到门外,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冷静地目睹了他被押上警车的那个乱哄哄的场面。
二十四
从桂林回来的这些天,是李春强当刑警以来最得意的日子他领导的6。16案侦破组,一举截获价值两千多万元的巨额毒品,震惊了全国,更是全局全处上上下下一连多日的中心话题。
昨天他又获得了自己从警后的最大荣誉——一个个人一等功和一个集体一等功。
这是他事业上最光辉的一页,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侦察英雄。
在事业迈向颠峰,荣誉赞誉如潮的人生快意之时,他心里唯一的缺憾,就是庆春并没有答复他的求婚。也唯独此事,他不知该不该拥有自信。
庆春作为这个专案组的副组长,虽然没有个人记功,但她无疑也是富宁大捷的最大受益者,因为在昨天的会议上,处长当众宣布了她的刑警队副队长的任职命令。
昨天的会既是6。16案前一段工作的总结会,又是下一步工作的部署会。会上决定了一些重大的事情。从这些决定上李春强不难揣摩出处长的“野心”,他还是处心积虑要把案于往大里搞,而并不想陶醉在这场惊人的胜利上。
处长决定不抓欧阳天。理由有二:第一,毒品虽然截获了,但能认定关敬山和广州红发公司犯罪的证据,却并不齐全。这场毒品贩运案显然是被精心策划过的。只要没有在关键环节上人赃俱获,其结果就必然是抓到东西抓不到人,很容易使他们逃避打击。现在关敬山和红发公司的负责人都否认和这批毒品有关,而要在法律上认定他们的罪行,确实还比较麻烦。要再由此认定欧阳大和这批毒品的关系,就更困难。至少仅凭一张从电脑里调出来的含义晦涩的账单,是远远不够的。
第二,即便能认定他们犯罪,这个案子也破得残缺不全。他们的毒品货源在哪里,钱付给了谁,毒品的目的地在哪里,货要交给谁,中间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