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石厂长有一两次和什么地方联系事情都是用手上的“大哥大”。直到晚上上了床,欧阳兰兰才告诉他这间小型化工厂生产的唯一产品,叫做甲基苯丙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冰毒”。
“我也是才知道,是建军告诉我的。”欧阳兰兰拱在他的怀里,嘟哝地说道:“这石厂长原来一直是靠我爸给他出货的,他的货大多数都是出给香港,再运到外国去。”
欧阳兰兰的口气平淡,就像是谈论一段父辈的家常。而肖童却听得心惊肉跳:“他怎么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就开厂子弄这个东西?”
欧阳兰兰见怪不怪地一笑,很内行地说:“所以他们才把厂子开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这种没人注意的角落挺安全的。这儿的农民只要你给他们点钱,说是租地开工厂,没有不乐意的。这儿没人懂这种化学玩意儿。石厂长自己就是学化学出身的,从海洛因中提炼这东西是他的专业。从当地再雇几个小工,再有我们帮他进货销货,这就齐了。”
肖童背脊上冒着凉气,问:“你爸来找他,是想就住下来跟他一块儿办这个厂吗?”
欧阳兰兰说:“不是,现在警察肯定在找我们,我们只能先到西藏或者这种没人想得到的地方躲一躲。”欧阳兰兰满脸风霜地说:“唉,本来这些年我爸的生意一直做得特顺,没想到去年连折了几笔大买卖。据建军说去年夏天光在云南就赔了几千万。还有我爸存在龙庆峡十八盘旅店的一批货,刚存进去公安局就来抄。幸亏藏得巧,没让他们抄走。可这次老袁在天津又栽了。去年不知道是哪儿出了毛病,这么背!多少年打出来的天下,说垮就垮,弄得现在东躲西藏,真是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刚才建军跟我聊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他说我爸想先设法到香港去。我们在香港有个天蓝公司,是我爸让一个香港人替我们注册的。我爸答应帮香港方面再出一次货,然后就坐他们的船走。到了香港再想办法往其他国家走,到了那儿就好办了。”
欧阳兰兰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肖童身上摸索,肖童知道她又想要他了。于是翻了一个身,想用问话来打断她:“那我们在这儿还要等多久?”
欧阳兰兰仍然急急地把他搂过来,嘴里胡乱地答着:“你急啦?放心吧,会带你出去的。”
肖童再次挪开身体,说:“如果在这儿要住一段时间的话,那我想再戒一次毒。”
欧阳兰兰的动作越发表现得难耐难忍了,嘴里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等咱们出去再说吧,就别在这儿折腾了。”
肖童索性直截了当地挡开她的手,说:“别闹了,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戒毒,你别再耗我体力了。”
欧阳兰兰愣了一下,怒不可遏地狠狠打了他一个嘴巴,气急败坏地说:“我他妈真恨死你了,你别老再拿戒毒当幌子冷淡我,我还看不出你这一套!辛辛苦苦帮你戒了半天,一转身,又印帕掣ň阋嫦虢湓缃淞耍 �
肖童瞪着她,发誓说:“建军是他妈王八蛋,他是成心毁我,你也是成心毁我,我就是让你们给毁的!这回我非戒给你们看,我不服!这回你们看着!”
欧阳兰兰恨恨地转过身去,不跟他吵,不时重重地喘气,发泄胸中的积郁。肖童关了灯,闭眼躺着。床很窄,偶然翻身碰着她,她便报复似地发一声狠:“别碰我!”肖童在黑暗中心平气和地说:“我也是为你考虑,你现在怀着孩子,再干这种伤身子的事,对你对孩子都不好。”欧阳兰兰回嘴道:“你别假惺惺的了,你要真关心我关心孩子就不会这样对我,就应该让我顺心。”肖童问:“那得怎么让你顺心呀,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都得随你的意是吗?”欧阳兰兰说:“你至少得让人家痛快吧。”肖童支起身子,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说:“那好,今天我让你痛快,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你,你把孩子打掉吧。”
欧阳兰兰直愣愣地看了他半天,说:“肖童,我怎么老弄不明白,你究竟爱不爱我,我弄不明白!”
肖童又躺下来,他不再说话,躺在这间四面露风的小屋里,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挤在一张小床上,他觉得这日子过得跟地狱差不多。他也不敢再想自己未来的生活和自己所爱的人。因为除了毒品之外。“欧阳兰兰肚子里的孩子,又成了压在他心上的一个沉重的负担!无论对庆春还是对欧阳兰兰,他觉得自己都是一个戴罪之人。
夜里的风很冷,在他还没有睡着时毒瘾就突然来了。他咬牙忍着,在床上翻来滚去,他叫醒欧阳兰兰,求她把自己捆起来,但欧阳兰兰置之不理。她说,你不是有骨气吗?你不是说要戒给我看吗?我看着呢,我祝你成功!
后半夜他们谁也没睡,一个苦苦挣扎,一个冷冷旁观,像是要互相赌个输赢。
到天亮时肖童精疲力尽,开始求欧阳兰兰给他烟抽。这次决心最大的戒毒,经历了最短的过程,再次以失败告终。
欧阳兰兰把烟给了他,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他抽完烟便昏然睡去,直到中午才醒。醒来后他的脸上被一片灰白色的挫折感占据着,沮丧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为了表示一点歉意,欧阳兰兰拉着他去找父亲要钱,准备和他一起到村里的饭馆去吃饭。
父亲说:“石厂长已经叫人做了饭,我们刚才都是在这儿吃的。你们不要搞特殊。”
欧阳兰兰说:“那饭我看了,一看就没胃口,怎么吃呀。我们昨天一宿没睡好,得补一补。”
父亲说:“这次带出来的现金花得差不多了,信用卡上的钱又不敢取。咱们在这儿还住几天也说不清楚。你花钱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了。”
老黄从旁插嘴:“兰兰,你出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万美元现金吗,这毕竟是沿海开放地区,这儿的人再不开化也认得美元呀。”
说到这一万美元,欧阳兰兰转脸看肖童,肖童说:“就在厂里吃吧,别出去花钱了。”
欧阳兰兰不知是任性较劲儿还是真的馋了,皱着眉说:“就先用你这钱吧,我又不是为我自己嘴馋。别那么守财奴似的好不好。”
肖童肯定不想动他这钱,他想自己不可救药一无所有了,只有这钱,还能帮他完成以前许下的一个心愿,那就是让庆春和她的爸爸出国。于是他像葛朗台似的小气地说:“那我不去吃。我不想把这钱破了花在饭馆里。”
建军说:“现在是非常时期,钱都得拿出来统一使用。”
这话似乎提醒了欧阳天,他问肖童:“兰兰在你身上到底放了多少钱?”
肖童说:“多少钱都是我自己的,和你们无关。”
欧阳天说:“现在这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现在要有难同当。当初你到我们家里每天又吃又喝的我没亏待过你,兰兰在你身上也没少花钱,你现在倒分得清了。”
肖童斜眼看欧阳兰兰,“你问她,她搞得我倾家荡产。”
建军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废什么话,把钱拿出来!”
肖童拼命挣扎大叫:“你他妈松手,你再不松手别他妈后悔!”
欧阳天喝住建军:“算了!”他看一眼兰兰,说:“你看你找的这人!”他阴沉着脸踱到屋外去了。
建军悻悻地松了手,也走了。老黄也一脸鄙夷地出了门。欧阳兰兰脸上挂不往,恨铁不成钢地埋怨说:“真没发现你这么贪财,你没见过钱是怎么的,你这不是让我没面子吗!等出去了还怕我没钱还你?再说,你在钱上跟我分得那么清,你这不是让老黄建军笑话我吗,役听我爸刚才说的那话吗,你不觉得难听是怎么着!”
肖童说:“我就不想去饭馆吃。”
“我想!”欧阳兰兰叫道:“我怀孕了,应该增加营养,你怎么那么不知道心疼人。”
肖童说:“你是馋了,照你这么说,那贫困山区,农村的人,还没法生孩子了!”
欧阳兰兰说:“我不是为了我,我是为了孩子。孩子是你的,你连孩子都不知道心疼,你配要孩子吗!”
肖童一时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嚷嚷:“我就没想要孩子,就没想要这个孩子!”
此话一出,自然又是一顿大吵大闹。他们吵闹惯了,再也没人进来劝,没人进来给欧阳兰兰做主。欧阳兰兰骂了一通哭着跑出去了,屋里只留下肖童一人。
这是石厂长睡觉的屋子,又像是这厂子的办公室。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相应的椅子,屋角还放着文件柜。家具都很简陋。肖童看欧阳天正在院子里和老黄建军石厂长他们摇头叹气他说话,便不想出去。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也一点不想吃饭。桌子上一个黑黑的家伙怦然在他的视线里撞了一下,几乎把他的双眼撞得金星万道,——他看见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只开着机的“大哥大”!
那是石厂长的“大哥大”。
他全身打了个冷战,看看窗外,他们还在聊着。他把那手持电话拿起来,假装把玩着东看西看,眼睛的余光却留意着外面。依然没人注意他。外面的光线亮,屋里的光线暗,也许他们不会看清他的细小动作。他想事不宜迟,这是他两个月来的唯一机会。他哆嗦着按动了电话的号码,电话机发出的嘀嘀声把他的心震得几乎跳出来。他连拨了两次都拨错,第一次没拨北京地区码,第二次拨到一半他竟拨得自己也乱了。终于,他拨通了庆春家的电话。电话铃一声一声响着,没人来接,他突然省悟到现在是中午,庆春不会在家,他正要挂断,不料这一瞬那边竟有人接了。
他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就像终于见到亲人那样激动万分。
他颤抖地说:“是伯伯吗?”
电话里问:“你找谁呀?”
显然庆春的父亲没有听出他声音,他说:“伯伯我是肖童。”
“肖童?”对方听出来了,“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儿,喂,你大声点,这电话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