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的静止和行动中,我才能静下心来从容地打量着这个城市的面貌。
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使我从来不用担心缺乏座位,或是坐过站,在这种轻松的状态下,前一晚失眠也没关系,我可以在公车上好好睡一觉——虽然长途旅行有这样想当然的便利,但每次一坐上车,坏脾气司机剧烈的急刹车总是把我甩来甩去;夏天,沿途经过的几个小垃圾站,总是使得车厢内一时充满腐败的臭气;中途上来的体味强烈的旅客就坐在我前面;冬天,一些旅客总喜欢把车窗打开,让冷风灌进整个车厢;路过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时,几位携带巨大行李的旅客也免不了要和售票员就多收的票价争执一番。
这一切都使旅途充满既千篇一律又有趣的新鲜感。一些店铺更换了主人,取了新店名;一些店铺始终是空的,连同四周不断地破败下去;新的楼盘起来,不知不觉中,连售楼处都盖好了。在等候红灯的间隙,我总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相邻公车里的乘客,反正他们也不会冲过来打我。有一次,对面驶过的公车里一个小女孩注意到我在看她,就冲我笑了一下,这是对陌生人付出的一点多余的善意,想到以后我将不会再看到她,即便看到,也不会认出她,我所喜欢的,在公车上与陌生人短暂而无害的互相观望,忽然变得令人伤感了。
对那些中途上车,又中途下车的旅客,我在心里默默产生了优越感,他们站立在公车上,数着站名,想要尽快到达目的地,他们和这公车维持着短暂紧张的关系,因而体会不到它的好处。他们来到了“我的”公车,并且只把它当作公车,又很爱和售票员争吵,但对我来说,它在早晨送我去上班,傍晚又送我回家,它是时常送我回家的车,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碰到它,就好像碰到从家里秘密派出的使者,暗中朝我打招呼,我只要坐上它,看到熟悉的售票员和司机,熟悉的破旧的车内景象,就会觉得很安心。
这趟陈旧的远郊公交车,路线很绕远,常常猛烈地停止,又猛烈地开动,突然发力追上其他的车,也常常被其他车超过。行走时它发出巨大的轰响声,停下时又格外安静。只有在乘坐它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逝,我会想起一些人,他已经离开了很久,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另外一些人,他还在我身边,原来也已经有这么久了。虽然四周坐满了陌生人,却可以尽情地独处,默默淌下眼泪,或是无声地微笑,反正路途还很长,想什么都来得及。
旅行的意义
说起来,适宜进行大规模长途旅行活动的大型假期又要到了。我发作了一段时间的,回避和人接触,害怕接电话,推掉规模不等的聚会,下午五点前不出发回家就莫名心慌的病症,也渐渐缓和了。
在大型休假政策的促进下,电视征婚节目里,人们的爱好通常都是旅游了,所附的数张个人照片,征婚者也常常人立于各个有鲜明地方特征的风景名胜前微笑并比出V字型手势,偶尔也能看到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在象征强大自然力的岩石边留影。虽然我收集了几个订购特价机票和酒店的网站,有时也会痴痴翻看各个城市的旅游攻略,但对我来说,旅行仍然是令人害怕的,光是想到沿途要遇到一大堆陌生人,千辛万苦地去到目的地,又要千辛万苦地原路返回;不带数码相机似乎辜负了旅程,带上数码相机回来又要整理几百张照片(同时又看到其他文件夹里尚有上千张始终未整理的照片),其中一些要拷到U盘送去冲印,它日又要从冲印店带回来这一大堆问题,就够烦心的了。我的父母和兄长,似乎和我一样,都是功利型旅游者,出门只是为了探亲访友,他们去浙江参加会议,也会想办法取道北京来看我。
诸神沦陷
做饭的时候想到,也许该买个灶王爷放在厨房里。
今日之灶王爷,应该是倍感寂寥吧!在新式厨房里,没有木柴燃烧释放的黑烟和香气,过去人们只需勤勉地收集柴禾就能做饭,但在今天,却需要有钱购买天然气和煤气罐才行。厨房里也不再有木头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只有抽油烟机隆隆作响,灶王爷一定觉得很吵,又嫌煤气味太过难闻,坐在那里暗自生气吧。他应该很讨厌微波炉、电饭煲和煤气灶之类的东西,它们就像宠物一样,整洁到谄媚的地步。他不止一次地抱怨着,自己不懂技术,厨房里电器又这么多,换雷公电母来负责反倒更合适些。
不单如此,灶王爷还想着,自己也许该退出神仙系统了。如今,在单个的家庭之中,灶王爷很少被供奉,各类中式餐馆看似有灶王爷的广阔天地,但他们供奉的通常是财神,一些湘菜馆甚至供奉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领袖人物,世俗男女的饮食之事和灶王爷似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在新的神仙系统里,土地公公的地位应该比较高了吧,到处都在炒房,小小一片地卖到那么贵,房地产商们总该供奉一下土地公公吧!但他们也比较喜欢供奉财神(这样下去,财神很快要变成众神之神了)。自从孙悟空做了神仙之后,各地土地公公过了很久的安宁日子,现在却时常会被大铲车吵到,有时他们也想出来看看,但水泥路面又硬又密,经常磕到他们的头。在神仙管理督察部印发的“新时期的神仙如何行使职责”系列书籍中的“土地公公工作手册”中,“如何安全爬出地面”一章内列出了数条非常实用的技巧:若土中有蚯蚓,即可爬出;若有大量植物根须,即可爬出(但少量根须,且根须形状极为扭曲,不可爬出,因其可能是道旁树)。
近年来从西方引进的专职神仙——圣诞公公——也觉得很辛苦吧。在密集的楼房里,他找不到烟囱来爬,水管又太细(而且他也不是超级玛利),有时他就只好爬消防楼梯,要不就从楼顶栓绳子吊下来。在异乡寒冷的夜幕中,他吊在半空,看到自己头戴尖帽子、背着一个大包袱的身影被昏暗的路灯投映在墙上,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圣诞公公,更像一个小偷!更像一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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