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谁较劲-孙睿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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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较劲-孙睿完整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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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蜻蜓,很容易就能抓到,乐趣不大。何小兵抓的都是一种名叫“马大头”的蜻蜓,这种蜻蜓个头儿比普通蜻蜓大一倍,飞行姿势也优美,普通蜻蜓飞起来像直升机,虽然轻盈,但让人感觉随时都有坠毁的可能,而“马大头”就像战斗机,给人一种速度、力量、凶悍的感觉,想抓住它,仅仅靠往竹竿上抹点儿胶或用个网兜是搞不定的,只能在它麻痹的时候,比如交配或产卵,干这两件事儿的时候,它们不能飞着进行,得停下来落在一个地方再办,于是便给了何小兵可乘之机。抓住后,何小兵用细绳拴住母的,绳的另一头系在一根木棍上,让它在天上飞,以此引诱公“马大头”。不知情的公的,以为邂逅了一个女郎,也不看清情况,就飞扑过来,紧紧抱住母的,这时候何小兵收回竹竿,像摘果子一样,从母的身上摘下公的。有时候它们缠得太紧,很难分开,好不容易把公的从母的身上卸下来后,却发现母的身上还绕着公的的半截后腿。通过捕获“马大头”,何小兵加深了对“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句话的理解,为了爱情,是可以牺牲性命的。王大伟——跟何小兵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连复读两人都在一起——却不这样看,他说:“狗屁爱情,纯粹他妈的性欲!”
  夏天过了,天渐渐凉快下来,何小兵的耳边又多了一种声音,蛐蛐叫。他和王大伟每年都要斗蛐蛐,两人有时分头、有时一起去抓蛐蛐,隔三差五就要掐一掐,输了的人经常背着另一个人,深夜打着手电去铁路边、河边乃至墓地里——听说这里的蛐蛐是吃死人肉长大的,骁勇善战,看见别的蛐蛐,就恨不得给吃了——去抓壮丁,然后喂它们辣椒、大蒜、洋葱,把它们培养成性情暴烈的蛐蛐,将挽回颜面的希望寄托在这些新兵的身上。这个季节,秋高气爽,气候干燥,点火也容易,何小兵他们经常在河边生一堆火,弄点儿吃的来烤,有的是他们从家里偷来的肉,有的是从河边地里顺的别人种的老玉米,还有刚刚打下来的鸟——王大伟他爸有把气枪,王大伟经常偷出来打鸟,没鸟的时候,就打别人家的鸽子。烤鸟的时候,他们也不拔毛,而是和一堆泥,抹在鸟上,直到把鸟包得严严实实俨然一个土豆,然后扔进火堆里。等待的时候,他们也不甘寂寞,挽起裤子蹚进河里摸蛤蜊,看看能不能给烧烤添一道海鲜,但多数时候摸不到,却经常摸出一只高跟鞋或一块不知何种动物哪个部位的骨头什么的。有一回何小兵弄湿了裤子,便脱下,找根儿木棍挑着烤,烤着烤着干别的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裤子没了,问谁给藏起来了,都说没有,这时候发现火烧得特别旺,原来裤子被烤着了,掉进火里。一想家里的钥匙还在裤子兜里呢,便赶紧从火堆里扒拉钥匙。钥匙扒拉出来了,铝的已经变形,铜的没变,但颜色变黑了。一想回家又要挨何建国骂了,何小兵很沮丧,但沮丧很快就被即将烤熟的鸟冲淡了。一个泥蛋被从火里掏出来,一敲,碎了,鸟毛也被碎泥粘下来,中间是一个金黄的小裸体,冒着热气。因为裤子充当了燃料,何小兵获得先尝一口的权利,掰下一个翅膀,放进嘴里咂了咂,说:“一点儿不好吃,什么味儿都没有!”这时候细心的王大伟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骄傲地说:“呵呵,我带盐和孜然了。”然后学着新疆人的模样,把调料正反面撒在鸟上,嘴里念念有词:“香香的,辣辣的,不好吃不要钱了啊!”不到十秒钟,一只整鸟被瓜分成若干段,在众人的嘴里咀嚼着。吃完鸟,一人一泡尿,把火浇灭,各回各家,火堆旁剩下一堆鸟骨头。
  冬天,河水冻上了,冻冰了有冻冰的玩儿法。抽陀螺,比谁的厉害:有的以小取胜,就一块钱钢镚儿那么大,抽一鞭子能飞出三十米;有的以大取胜,比盘子还大,两个人不停地抽才能让它转起来;也有的以转的时间长取胜,抽一下去撒尿,尿完回来,还在转着;还有的以造型独特或样式取胜,用彩笔在陀螺上面画几道,转起来就能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图案。这季节也可以滑冰,即使没有冰鞋和冰车,捡两块三角铁,踩在脚下,用铁钎子扎着冰面也能滑;没有三角铁,用竹子片儿也行,只要能滑起来,踩什么都可以。有时候在放学的路上因为积水恰好有一段狭长的冰,何小兵他们也不肯放过在上面滑一滑的机会,排队去滑,先是在没冰的地方助跑,快跑到冰面的时候,突然身体后仰,躺在地上,这时正好身后的书包和冰面接触,人就躺在书包上滑行,看谁滑得远,他们管这种玩法儿叫“老头儿钻被窝”。
  就这样,从小学玩儿到初中,又从初中玩儿到高中。最近两年,何小兵像班里的很多学生一样,迷上听歌——他们对音乐的欣赏和理解程度只能用“听歌”这个词形容,如果说“热爱音乐”,那就像说一个只会煮面的人说会做饭。但何小兵和班里大多数人特别是女生听的歌不一样,他们听的是港台流行歌,而何小兵听的是摇滚乐,他觉得流行歌太软绵绵了,里面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具体少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总之是少了点儿,而摇滚乐里面就有这点儿东西,这一点无需多说,听摇滚的人都知道。何小兵把零花钱都用来买摇滚磁带和音乐杂志了,从高三下半年起,父母就不让他老往外跑了,他们认为,只要把何小兵关在家里,他就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看书,而且他们每次从门缝偷窥何小兵在干什么的时候,都发现他在看书,于是心满意足了。但是他们不知道,何小兵那张被书挡着的脸上,正戴着耳机,听着Gun&Roses。他们听一次就会知道,这么噪的音乐在耳边响着,是不可能做好氧化还原反应方程式配平的。
  究竟是摇滚乐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何小兵,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开始可能只因为玩儿摇滚的都比较酷,长发、墨镜、牛仔裤、皮靴、皮夹克,这些都是男孩子喜欢的。但光有这些也不行,比如迪克牛仔,也符合这种条件,他的歌就没吸引何小兵,只有那些不仅这样打扮,也不唱俗歌的人,何小兵才会买他们的专辑。当时,何小兵并不知道何谓摇滚文化,只是觉得,当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听了这种躁动的音乐,立马就舒服了。比如当被老师数落了几句,心里正气愤的时候,戴上耳机,这种音乐响起,会顿时觉得挨说并不是个多大的事儿,对老师也藐视起来,不屑和他较量。特别是因为不明白人为什么非得上学而苦闷的时候,听听这种音乐,有助于削减苦闷。戴着耳机,看着那些比你学习好的同学,你会想:考他妈满分又管个屁用!
  何小兵第一次从心里对摇滚乐有了触动,是高二那年的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在学校吃完午饭,无所事事,想睡会儿觉,便来到阅览室,并不是为了追求安静的睡觉环境——这里并不比教室安静多少,一些低年级的女生在这里看《读者》、《女友》、《知音》,边看边唧唧喳喳地交流,老师怎么管也管不住——而是图这里凉快。这是一栋解放前的老式建筑,房顶很高,夏天阴凉。何小兵从阅览架上随手拿了一本杂志,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趴在桌上,展开杂志,盖在脑袋上,开始睡觉。有时候这样能睡着,直到被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喊醒,从桌上起来,发现流了一桌哈喇子,手被脑袋压麻。但是这会儿,何小兵就睡不着,他又不愿意听到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便戴上了耳机,摇滚乐在何小兵的耳边躁动地响了起来,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听着听着,何小兵突然觉得心里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以前他不曾留意到这还存在着一扇门,推开后,里面出现一些未曾经历过的神奇的景象,何小兵还想再多看一眼,但那些景象刚露个头儿,便消失了,门不知道怎么就关上了。而这一瞥,让何小兵心头一颤,他突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以前他总认为“自我”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他能感受到“自我”的重量了。这一发现,让何小兵内心充满欢喜,他觉得生活不再单调乏味了——尽管他所经历的生活不外乎就是学校里的那点事儿,却足以让他窒息。何小兵突然觉得生活美好起来,正好这时一束阳光从屋顶敞开的天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从此拥有了顽强度过学校这些灰色日子的理由,就像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也许只为了享受每天在窗口短暂经过的一缕阳光,便因此有了在监狱里坚持下去的决心。
  那时候,何小兵觉得学校就是一座折磨人的迷宫,到处都是老师的办公室,物理的、化学的、语文的、英语的,政治的,他最怕从这些办公室门口走过,这些屋子都有一排排明亮的窗户,擦得一尘不染,能洞悉到窗外的一切。何小兵好几次从这里经过时,门都开了,某位老师站在门口说:“你过来一下。”接下来就没有好事儿了,何小兵不是被问到为什么没交作业,就是要求把家长叫过来一趟。
  到了后来,凡是何小兵再经过办公室,恰好门打开时,何小兵都主动问:“老师,您要找我吧?”他听不了从老师嘴里蹦出的那句:“你过来一下。”这句话本身给何小兵带来的刺激,比后面要发生的事情还大。
  何小兵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早晚都得憋死,但是那天中午他的心被摇滚乐电了一下的那一刻,感受到摇滚乐给他带来的希望,他相信,这个破鸟笼子是关不住自己的——关得了初一,关不了十五,即使过了十五,也并不妨碍他享受阳光空气雨露。
  那天中午的那一瞬间,被何小兵牢牢记在心里,让他着迷。他渴望这一瞬间再次出现,希望踏入那个关着神奇景象的大门后,能尽量多待一会儿,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听摇滚乐。于是他不知疲倦地购买各种摇滚专辑,省下的生活费都花在这事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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