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这相机照!”何小兵递上相机。
司机接过相机,后退几步:“照了啊,你俩离得有点远,凑近点。”
两人往一起站了站,司机按下快门。
“用我这相机也照 一张。”夏雨果说。
司机拿过夏雨果的相机,构图:“照 了啊,一、二、三!”
司机喊出三的时候,何小兵从后面把手虚搭在夏雨果的肩上。
照完,司机把相机还给夏雨果:“回去以后,你俩的相机就可以不分你我了。”
在湖边玩儿完,回到停车场,那里支着几个帐篷,一个驼背的藏族老太太,身体已经快弯成“7”了,正用大酥油桶打着酥油茶,旁边的火上架着锅,里面熬着汤,老太太打完茶,拿勺尝了汤味儿,把硕大的锅从火上端下来,一旁几个正跟藏獒追闹的脏兮兮藏族小孩跑过来,等着老太太给他们盛汤,老太太用满是皱纹的手把汤盛进每个碗里,从帐篷里拿出一大张馍,掰开,孩子们欢快地吃着,帐篷里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生活气息和力量。
来的时候,何小兵和夏雨果在车上一前一后,回去的时候,两人就坐到了一起。两次经过海拔五千两百米的山口,一路上的平均海拔都在四千五百米以上,小夫妻里的媳妇又高原反应又晕车,头疼,呕吐,坐到前排,何小兵理所应当地坐到后排夏雨果的旁边。
早上起得早,也玩儿累了,夏雨果坐着坐着睡着了,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何小兵的肩上,何小兵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儿。
〃师傅,慢点儿开,别太颠了。〃何小兵招呼司机道。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夏雨果靠着何小兵睡着了,心领神会地冲何小兵笑了笑。
可惜路途太短暂,三个多小时后,回到拉萨市区,夏雨果醒了,头从何小兵的肩上挪开。
〃再睡会儿吧!〃何小兵说。
〃我说怎么直做噩梦,原来是靠你靠的!〃夏雨果揉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说。
〃占了便宜还卖乖哈!〃何小兵说。
〃也不知道咱俩谁占便宜!〃夏雨果说,〃师傅,停下车。〃
〃还没到你住的地方呢!〃司机说。
〃我在这边转转再回客栈。〃夏雨果说。
〃我陪你转吧?〃何小兵说,〃正好我也想转转。〃
〃不用,你要是转我就不下车了。〃夏雨果说。
夏雨果提前下了车,何小兵让她有事儿给他打电话,夏雨果说不会有事儿的。
何小兵一个人落寞地回到客栈,进了屋倒在床上,眼睛一闭,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在问有没有热水之类的事儿,然后是拖拉着行李箱、开锁的声音,何小兵的对面屋住进了人。
何小兵睡不着了,出了屋,见对门正敞着门,夏雨果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
原来,夏雨果回到住处后,想洗澡,没热水,老板说热水器坏了,一时半会儿有不了热水。夏雨果只好搬家,其实她住的地方离何小兵的客栈很近,前几天她故意说跟何小兵住在两个方向。这次搬家,因为行李多,便就近找了一个客栈,没想到又碰上何小兵了。
〃先不理你,我得洗个澡。〃夏雨果关上客房的门,拉上窗帘。
何小兵站在门口扬扬得意地笑着走开,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上眼睛,阳光照下来,云朵飘过,眼前一阵红一阵黑。何小兵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听着远处传来的藏族民歌,感觉一派祥和,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架了,正渐渐从过去的易怒中走出来,变得平和。
何小兵要了一壶普洱茶,喝出阳光、雨露、土地、空气的味道,他觉得这才像生活的味道。而之前,他的生活就像喝可乐,虽然喝进嘴里也有滋味,但喝完除了打嗝,什么都没剩下。
躺椅下有一个蚂蚁洞,蚂蚁们正进进出出忙碌着。小时候何小兵看到蚂蚁洞,会用尿浇它,让蚂蚁们练习游泳。那些蚂蚁很神奇,虽然洞口被泥土封住,但第二天那里准出现一个新蚂蚁洞,而且不见死掉一只蚂蚁,这时候何小兵会解开裤子,继续锻炼它们游泳。现在他不会这么干了,他知道替蚂蚁考虑了。
何小兵掏出MP3,戴上耳机,又闭上了眼睛。现在他依然觉得,听到好的音乐,这辈子可以什么都不干,光听它就够了。那一瞬间,它能让你忘掉所有快乐、不快乐、伤痛、沮丧、郁闷,让你如沐春风,哪怕听完就死了,听着这种音乐死,会死得很舒坦。
音者,声音也;乐者,令人愉悦之意。所以,音乐不是让人痛苦的。而以前,音乐却让他痛苦,回忆那段青春的日子,幽暗晦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时候他跟社会是拧着劲儿的,因为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就像一个正在生气的人,说话、办事儿,肯定都不正常。以前看什么都戴着滤镜摇滚乐很容易让一个单纯的人不再客观地看待世界所以世界并没有客观如实地呈现,爱恨也没有如实地产生,恨先入为主了。
回想过去,过于追求病态的感觉,并不健康,音乐是需要灵感,痛苦是灵感的来源之一,但不是全部,伟大的作品中都有关怀和爱。创作的渴望不仅来源于对现实的不满,同样也能来源于对生活的爱,而且他愈发喜欢后者所带来的灵感,这种创作不必经历过程的痛苦,也能获得创作的喜悦热衷创作的人,起步阶段其实都是热衷于创作成果所带来的喜悦,所以认为其过程所遭受的痛苦是值得的,很少有人想过,其实作品不必非得用让自己痛苦去交换。
故意追求愤怒很没有必要,快乐有什么不好吗,触及心灵并不是非得揭伤疤,也可以灌输甜蜜。
现在何小兵知道不应该再挣扎了,生活不会因你对它不满意而变好,但改变自己,就会发现,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甚至从中能获得惊喜。他不认为改变自己就丧失了什么,说不定改变的是本来就错误的。这不是向社会屈服,而是按符合生活真谛的道路走。
以前认为怎么活很重要,其实这错了,无论怎么活,都要以一个积极乐观、不慌不忙、沉下心的态度面对,就像喝酒的人,喝什么酒无所谓,十块和一千块的酒都能喝得津津有味,品出乐趣和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直奔主题醉这只会让自己难受。
音乐作为一门艺术,它本身仅仅是生活这门艺术的一部分,后者更值得去用心对待。
此时,何小兵能敞开心扉地享受阳光、食物了,像和了一把牌,结清了所有债务,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麻将桌。他带着这种美妙的感受,进入了一种现实和虚幻交织的状态中。
〃你晚上吃什么啊?〃夏雨果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踢醒何小兵。
何小兵缓过神,回忆了一下刚才听到了什么,说:〃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咱俩出去转转吧!〃夏雨果说。
〃走!〃
此后的几天,何小兵总是提醒夏雨果该吃饭了,然后问夏雨果想吃什么,他就带着夏雨果出去吃或者给她买回来。除此之外,天热的时候他还提醒夏雨果注意防晒,天阴的时候提醒夏雨果出门带伞,天黑的时候提醒夏雨果该休息了,天亮的时候,敲门提醒夏雨果该起床了。
终于,夏雨果也提醒了何小兵一次:〃我觉得咱俩该回北京了。〃
这段时间,何小兵重新认识到快乐。如果认为一座房子是快乐,那么努力工作十年,有了房子,获得了快乐。然后又认为有车是快乐,于是努力工作了两年,有了车,再次获得了快乐。接下来,觉得再有套房子会更快乐,于是又奋斗了八年,有了第二套房子。二十年里,获得了三次快乐。但是,如果把快乐的标准定义为每天能看见家人笑一次,或一起吃顿饭,那么每天都会获得快乐。但是,如果不能和家人一起吃饭看不见他们的笑,那么快乐也跟着没了。
房子再大,即使五百平米,也仅仅能拥有五厘平米,地图上也看不到,从外面看,也不过是几个窗户,而心灵的空间可以装下整个世界,没有窗户也能阳光明媚。
车再好,它的速度也是有限的,它能去的地方也是有限的,而心灵能带你穿越万水千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家人也总有离你而去的那天,生命无常,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心灵却能一直陪着你,伴你成长、成熟、衰老,如影随形。
只有心灵充实才是真正的快乐。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东西能定义成快乐,一旦成为快乐的所指,那么它们的消失必然导致不快乐。如果 感受到心灵,快乐无处不在,晒到太阳,呼吸到新鲜空气,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拉萨街头那些转经的藏民,他们住着简陋的房屋,穿着粗布 的衣物,戴着并不昂贵的佩饰,但是没有人愁眉苦脸,虽然老太太的步履缓慢,却走得铿锵有力。因为他们心里是充实的。
何小兵以前认为,幸福是渴望拥有而目前无法拥有的东西,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幸福就是眼前。
幸福跟住多好的房子、去过多远的地方、吃过多美味的食物无关,只跟自已的内心有关。
突然间、何小兵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一块冰融化了,世界也变样了,重新阳光灿烂起来,他对生活的怨气顿时全无,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了。
何小兵学会想念人了,夏雨果出去订票,刚走一会儿,何小兵就希望她赶紧回来了。
飞机上,夏雨果正一个人玩儿着拉萨买的小玩意儿,一会挂在手机上,一会儿挂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又挂在何小兵的耳朵上。
“好玩儿吗?”何小兵问。
“好玩儿!”夏雨果干脆的回答道 。
玩累了,夏雨果又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发呆,然后突然笑了。
“笑什么呢?”何小兵问。
“想舞蹈动作呢!”夏雨果说。
何小兵不解:“你也没音乐啊,根据什么想啊。”
〃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