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消息,从细节上看,属实。想知道大城市领导们的私生活可不是这么容易。
何小兵关了电脑,准备从书柜里找本书,上床睡觉。收柜里的书还是十年前他离开家时的那些书,也就是说,这十年里,父母基本没再看新书,脑子还是十年前那样,而他,跟十年前已天壤之别。
何小兵看到一些自己中学时的辅导教材,这些书并不是学校发的,而是课外辅导班的教材,甚至还有吹笛子的教材——父母希望何小兵全面发展。何小兵回想起教过自己的那些老师,也称得上是文艺工作者了,在本市都算小有名气的人物,但是出了这里,他们什么都算不上,这已经是父母能给他找到的最好的老师了。在教育自己上,父母虽然盲目,却用心良苦。
何小兵没有找到自己要看的书,关了灯,钻进被窝。听见电视里传来二人转和父母的笑声,他们的快乐是通俗的,这就是他们生活的意义。何小兵现在能接受父母看这种节目了,也能尊重各种艺术形式的从业人员,但他始终覍得,艺术即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仍有雅俗之分。
何小兵躺在床上,听着父母的动静,觉得无论他们在为什么而笑,只要能一直笑下去,他就安心了。
二人转演完了,父母关了电视,洗漱睡觉。屋里一片寂静,外面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小城市的夜晚比大城市的夜晚更像夜晚,何小兵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十多年前,当何小兵具备了一定生理卫生知识的时候,经常能在夜里听见父母屋里传来符合他俩关系的声音,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很快,何小兵就睡着了。
第二天,何小兵七点多就醒了,睡得很放松,是自然醒。自然醒不在于醒得多晚,哪怕天还黑着,只要睡眠足了,睡得心情好了,就叫自然醒。
何小兵醒来的一瞬间,有些失忆,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起来后是該上学去,上班去,还是练琴去?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想起是在自己家里,昨天回来的,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完年他就将三十岁了,上学和弹琴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快三十了,再看日历,清晰地印着2010年,何小兵不再怀疑自己确确实实即将三十岁,不缺斤短两,货真但价还不实,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以前何小兵认为,三十岁的人,得多老了,得什么样啊,各种家庭重担落在肩膀上,老人的、孩子的、亲友的、自己的,现在自己也是这个队伍里的人了,却并没有成为他想象的那样。比如此时,何小兵没有想到过年了,该给家里干点什么活儿,而是想着出去喝一碗小摊儿上的豆腐脑儿。
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何小兵不想在家吃,就想去吃豆腐脑儿。母亲说过年了,人家不出摊儿,何小兵仍执意要出去看看。
去了几个地方,果然都没出摊儿,何小兵并不甘心,继续往前走,终于看见一个摊儿,吃的人还不少。何小兵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儿,两根油条。何小兵问老板,明天初一还出摊儿不,老板说,什么时候也有人吃早饭,只要有人吃,就出。
煤炉子上坐着一个大铝锅,锅外面已被熏黑,里面锃亮,盛着白花花的豆腐脑儿,伙计打开锅盖儿,从锅里?出豆腐脑儿,盛进破了边儿的瓷碗里,端上来。
桌上有仨罐头瓶,一个装满铝勺,一个盛满辣椒末,一个灌满蒜汁儿。何小兵取出铝勺,辣椒和蒜汁儿各?了一小勺,放进豆腐脑儿里,吃了起来。
油条也上来了,炸得金黄、蓬松,有人说在地沟油里放了明矾才能炸成这样,何小兵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吃一次也不会死。何小兵喜欢这种味道,这是只有小城市才有的味道,即使这个摊儿搬到北京,也不是这味儿。
喝完豆腐脑儿,何小兵并没着急离开,而是点根烟,坐在街边看着,看着这个城市的人与物。旁边是一个小区,楼都只有六层高,排列分散,空间充裕,人们进进出出,推着车,拿着年货,带着孩子,牵着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何小兵很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显得如此悠闲,看了半天,他发现,其实跟这里本身无关,是因为他自己悠闲了,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事儿,心态不急了,看到什么便都从容了。
何小兵喜欢小城市的这种感觉,但他很清楚,这种喜欢是以长期在大城市生活为前提的,如果真让他扎根在小城市,他接受不了,喜欢很快就会变成厌倦。而这种悠闲,本质上和在哪里没有关系,这是人内心的问题,想通了,在北京,一样可以让自己轻松。
何小兵慢慢悠悠地回到家,他妈正在给他爸热粥,他爸出去下棋了,还没回来。他妈说,马上就八点半了,你爸这就回来,先把粥给他热上,凉粥喝着不舒服。果然,八点半过了没五分钟,何建国回来了,一脸喜悦,显然是赢棋了。
母亲发现咸菜没了,特意换上鞋,穿上大衣,心甘情愿下楼去买。以前何小兵会质疑,为一口粥和一口咸菜,就折腾自己一趟,这样有意义吗,即使吃上咸菜,又如何呢,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更值得为之付出的事情上。但是现在何小兵感受到生活的另一种意义,这就是脚踏实地的生活,没有妄想,该喝粥喝粥,该吃菜吃菜,每个人都活得实实在在。
吃上咸菜是对人生没有什么重大意义,但喝粥的时候吃上一口,会有滋味儿,这就是意义。
何建国就着母亲买回来的榨菜喝完粥,看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给母亲的皮鞋打着油,弄了一手黑,母亲在厨房烧着水,准备一会儿给父亲沏茶。
这就是父母表达爱的方式,何小兵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还经常闹离婚,那时他俩火气都大,三天两头就吵架,还摔东西,弄得何小兵成天提心吊胆的。他不是怕失去父母哪一方,而是怕自己成为单亲孩子,被同学嘲笑。
皮鞋擦好了,父亲喝着茶,母亲浇着花。太阳从窗口射进来,照亮空气中翻腾的灰尘和水珠儿,一切如此静谧和谐。
在这种情景下,何小兵似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涌起一股冲动:把夏雨果接来。
结婚,是人生的一种必然。何小兵决定让这种必然,成为自己此时的必然选择。以前他之所以不结,是因为没做好准备,而这种准备,无非是承担起责任。何小兵不是逃避责任,而是怕承担不好,还不如不承担。但是现在,他觉得没有什么责任是不能承担的,不存在承担得好不好之分,只要肯承担,并努力了,就行了。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也该给父母一个交代了。
何小兵决定好了后,在父亲面前坐下,郑重其事地说:〃跟你们说个事儿。〃
父母惊讶地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何小兵,何小兵的过于严肃,让他们对他所要提到的事儿,既期待又害怕。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何小兵说,〃我想让她来咱家过年。〃
〃好啊!〃母亲喜出望外,赶紧坐过来,〃你怎么不早说啊,快带来让我们看看,晚上不去姥爷家吃饭了,在咱自己家吃,我多做点儿好吃的!〃
〃我不信!〃何建国突然泼了一盆冷水,〃你不用拿这事儿安慰我和你妈。〃
〃那我要是把她接来你信吗?〃这时何小兵又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威力,便不由自主地想反抗。
〃那我信!〃何建国说,〃可是她乐意来吗,她父母能同意吗?〃
〃我现在就打电话。〃何小兵拿上手机要下楼给夏雨果打电话。
〃下什么楼啊,你就在自己屋里打吧,我和你爸保准不偷听!〃母亲说。
何小兵看了一眼母亲无法让人相信的表情:〃算了,我还是出去吧!〃
〃不用,你在屋里踏踏实实打,我和你爸出去,正好家里没准备什么菜,我俩下楼买点儿去!〃母亲说完,给何建国使眼色,〃走啊,我还得买排骨肉呢,你得帮我拎着。〃
看着父母穿上衣服换好鞋,拿着购物袋出了门,何小兵拿起电话,拨通了夏雨果的电话。
从西藏回来后,夏雨果就从宿舍搬到何小兵那里住,过起日子。生活到一起,发现了更多情投意合的地方,都觉得对方就是自己冥冥中的那个人了。他们觉得是应该找机会把两人的事情告诉父母,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机会,两人已经默认了现在的关系。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何小兵对夏雨果使用了和对父母一样的开场白。
〃怎么还拐弯抹角的,说吧!〃
〃其实是求你个事儿。〃
〃怎么了,说得这么严重?〃
〃你嫁给我吧?〃
〃〃
〃喂?〃
〃〃
〃喂?〃
〃我在呢。〃
〃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你说'喂'?〃
〃喂之前的呢?〃
〃〃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怎么突然跟我提这事儿?〃
〃每个人都会在一瞬间突然想结婚,只不过我的这一瞬间出现在刚才,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那你给个话儿啊?〃何小兵又看了一眼日历牌说,〃今年情人节和初一是一天,我想和你一起过。〃
〃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跟我父母说了咱俩的事儿了,我想让你来我家过年。〃
〃你觉得我父母能同意吗?〃
〃只要你先同意了,我去做他们的工作。〃
〃你做得了吗,他俩可倔。〃
〃我跟他俩讲道理。〃
〃大过年,你要把他们女儿带走,而且他们都不认识你,你不觉得理亏吗,你还讲道理?〃
〃他们要是把我拒绝了,我就当热身了,争取明年春节获得他们的同意。〃
〃那你试试来吧!〃
〃我现在就出发!〃
〃路上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