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谈恋爱,找的都是校外人士,比如职高技校的男生或者社会痞子,肥水偏往外人田里流。何小兵放学后经常在校门口看到,顾莉莉把书包往一个职高男怀里一扔,坐上他的二八自行车大梁,发出铜铃般的笑声,扬长而去。那时顾莉莉还记得何小兵,有一次两人在楼梯上相遇,顾莉莉拦住何小兵,大大咧咧地说:“你是何小兵吧,我是顾莉莉,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啊!”这话说了没多久,顾莉莉就消失了,高三年级传出的说法是,她和校外的那职高男私奔了,这个令人充满想象的爱情故事流传在低年级学生中间成为佳话,他们认为琼瑶的小说也没有把爱情写得这么煽情和让人亢奋。一开始,何小兵曾见过顾莉莉的父母频繁光顾学校,后来次数少了,再后来索性看不到了,直到那年高考结束,也没见顾莉莉在学校里出现过,顾莉莉的离家出走渐渐成为历史,新的话题又在涌现,学生们升级、留级、考试、毕业,顾莉莉被人遗忘。
“呦,何小兵!”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莉莉就像和何小兵刚刚分开几个月那般亲热,冰冷的目光顿时和蔼起来。
“顾莉莉?”何小兵对于曾经像谜一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有些措手不及。
“嘿,真巧,你去北京干吗啊?”顾莉莉跷着的二郎腿上下换了一下。
“上学。”何小兵说,“我记得刚才这儿坐了一个男的啊?”
“他下车了,我没买到坐票,之前一直在前面那车厢站着。”顾莉莉说,“你大三了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你是没记错,但我大一,复读了两年。”何小兵说。
顾莉莉说:“那也比我强,我都没参加过高考。”
“你怎么不考啊?”何小兵也没多想,顺着话往下说。
“觉得上学没劲呗,出去玩儿了。”顾莉莉不以为然地说。
何小兵这才想到那年顾莉莉离家出走的传闻曾在学校内引起不小的轰动,问:“那年听说你跟一男的走了,是真事儿吗?”
顾莉莉笑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啊?真是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是走了,我和他本打算去南方的,结果到了北京,钱被偷了,他说要不然就回家吧,我说放屁,老娘偷了我爸的钱跟你出来,才到北京你就想往回返,耍我呢!”
顾莉莉旁若无人地给何小兵讲述了她和那个职高男离家出走的全过程,听得出来,她和职高男已经分了,并且分得毫无眷恋,一口一个“那孙子”、“那王八蛋”、“那傻B”。当年到了北京下了火车后,两人排队买去深圳的火车票,当他们挤到窗口,得知晚上就有一趟去深圳的火车时,一掏兜,发现钱没了。两个踌躇满志的人,顿时蔫了。两人在北京站北侧的长安街路边坐到天黑,坐到肚子饿。职高男问顾莉莉怎么办,顾莉莉说,没事儿,你去哪儿我都跟着。职高男说,我没有钱,哪儿也去不了。顾莉莉说,你想办法找点儿钱。职高男说,我要是有办法,还至于坐到现在。顾莉莉站起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职高男问她哪儿去,顾莉莉说,挣钱。她小时候学过画画,长大了也没扔下,时不时还画画,如果不出走,还打算考美院,这次离家出走,也没忘带着画画工具,还计划着到了风土浓郁的地方写写生。顾莉莉拿出纸笔,画了一张刘德华,下面写了几个字:画像,每张八元。当街上没人的时候,顾莉莉数了数挣到的钱,一百三十块,有人给了十块,没让找钱。职高男笑了,说他都饿疯了,赶紧吃饭去吧,结果吃饭就花了六十多,剩下的钱不够住店的。职高男说,没想到这儿的旅馆这么贵,早知道这样我就少点个菜了,要不然你再画两张吧。顾莉莉说,给谁画,给你画,街上哪儿还有人!最终,还是顾莉莉拉开一辆停驶的公共汽车,两人在里面凑合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职高男就叫醒顾莉莉,说她该画画去了。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两天后,职高男说,你要是不回去,我可回去了。顾莉莉问回哪儿,职高男说当然是回家了,顾莉莉说滚吧。职高男说,你给我一百块钱路费。于是两人就分道扬镳。顾莉莉说,我还以为他是个爷们儿呢,原来也是个蛋,判断一个男人,别看他多会打架、身上多少个刀疤,得看他碰到事儿以后什么样。顾莉莉不回家,一半也是因为赌气,如果自己能在北京待下来,就更证明那个职高男是个(尸从)蛋。顾莉莉靠画画,在北京活下来了,因为她是个女的,还颇有姿色,让她画像的人不少,有时候还排队,借机搭讪,很快顾莉莉又找了一个北京的男朋友,但是不久后,又分手了,这时顾莉莉已彻底能在北京立足,她找到一份画设计图的工作。后来,顾莉莉听说父母一直在找自己,便拿着攒了两个月的工资回了一趟家,跟父母说自己去北京上班了,活得挺好,看看他们就回去继续上班。父母看着桌上的钱和顾莉莉画的设计稿,默认了顾莉莉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顾莉莉说这次回来,是因为职高男结婚了,娶了个比他岁数大的女的,那女的离异带个小孩,有自己的买卖,职高男跟着她干,其实跟吃软饭差不多。顾莉莉要看看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职高男是如何开始他自己家庭生活的。
听顾莉莉说完,何小兵也坐累了,起身活动了一下,一回头,发现身后那排的旅客,正趴在座椅靠背上,嗑着瓜子饶有兴趣地听着顾莉莉的讲述。
顾莉莉给何小兵留下自己的电话和QQ号,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找我!”
何小兵问顾莉莉在北京做什么工作,顾莉莉说,别老问人家干什么工作,在北京,很多人没工作,也一样活得有声有色,只要有本事,可以没工作。何小兵还不太明白顾莉莉的话。
下了火车,两人不顺路,顾莉莉坐地铁走,分开前,顾莉莉又说了一遍:“有事儿给我打电话。”然后下了地铁。
何小兵停在一个小摊儿前,买了一包“中南海”,他觉得要融入北京,就得抽“中南海”。然后又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刘虎——就是那年去何小兵老家演出的那乐队的主唱——打了一个传呼。
过了一会儿,刘虎回话了,何小兵自报了家门,刘虎几经何小兵提醒,才想起他,说:“我还以为是演出商呢,有个演出商要找我们走穴,也姓何,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何小兵说:“我刚到北京,给你带了一条我们那儿的烟。”
刘虎毫不客气地说:“你是要把烟给我吧,行啊,我告你地址,你过来吧!”
何小兵记下地址,一打听,到刘虎那儿得坐两个小时车,他决定先去学校报到,办完手续再去找刘虎。
何小兵坐上开往学校的公共汽车,走长安街,经过中南海的时候,何小兵掏出兜里的“中南海”对比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二者有何相似之处。
汽车驶过天安门,广场上摆满了鲜花,准备喜迎国庆,喷泉变换着各种组合,喷射出造型各异的水柱,国旗迎风飘扬,下面站着几个挺得笔直的士兵,一动不动,任人们以他们为背景拍照留影,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像两个装了一肚子秘密的老人,安静地待在那儿,毛主席在照片里笑吟吟地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何小兵看着车窗外想,要是能在这儿办一场摇滚演出,那可牛B大了!
下了车,何小兵一路打听,终于到了自己即将在这里生活四年的学校。青灰色的主楼、破烂的车棚、没有多少植被的道路、恶俗的挂钟——四个面儿的时间还不一样。这些看上去和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丝毫看不出有“象牙塔”、“天之骄子”等词描绘的那种诗意和浪漫。
一群新生和父母在校门前留影,高年级的男生——刚入学的男生不敢这么放肆——穿着拖鞋,和女生拉着手,招摇过市,有的干脆让女生坐在他的腿上,不知道两人在腻味什么,只见男生的手在女生的衣服里游走,女生半低着头,含羞而笑,还有的情侣旁若无人地接着吻,异常狂野。何小兵听说大学开放,没想到能开放成这样。
何小兵找到自己所在院系的迎新生摊位,报了到,去财务科交了学费、住宿费,然后领了脸盆、被褥、宿舍钥匙,就算办妥了。
往宿舍走的路上,一个男生穿着短裤坐在路边,露着一腿毛,一头油腻的长发在后面系了个小辫,弹着吉他,拿拨片儿的手里还夹根烟,身后立着一块黑色的纸牌,上面用红色涂料洒脱地写着几个大字:“摇滚社团招募新人”。
何小兵好奇地走上前,问道:“招募什么新人?”
“一切热爱摇滚乐的有为青年。”小辫说道。
“加入后干什么啊?”何小兵问。
“交流心得、切磋技艺、分享音乐、一起战斗!”小辫说。
“那我报个名。”何小兵说。
“行。”小辫放下吉他,掏出一个本说,“你登个记,然后交三十块钱。”
“怎么还交钱啊?”何小兵问。
“活动经费。”小辫说,“到时候我们还请老师来教吉他呢!”
何小兵交了钱,小辫拿出一本收据说:“给你开个票,我们摇滚社团不像那些社团,‘眯’新生钱,我们的每一分钱开销,都有账可查。”
“怎么没见别的社团招生?”何小兵问,“这学校就你们一个社团吗?”
“当然不是,有二十多个呢。校团委规定等你们军训回来再招新,但我们等不了,摇滚这玩意儿小众,到全校社团都开始招新的时候,我们就招不着什么人了,新生们都爱报英语社团和电影社团,他们认为这些社团要么对他们的人生有帮助,要么能丰富课余生活。”然后小辫煞有介事地说,“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探讨自由”
“学校不让现在招,你们还招?”何小兵问。
“谁让我们是摇滚社团呢,越是学校不让的事儿,我们就越得干!”小辫愤怒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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