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不让现在招,你们还招?”何小兵问。
“谁让我们是摇滚社团呢,越是学校不让的事儿,我们就越得干!”小辫愤怒地说着。
收据开完,小辫在上面盖了一个章,交给何小兵,并伸出手和何小兵握:“祝贺你成为我们摇滚阵营的一分子!”
何小兵握着小辫的手,看到收据上的那个章,图案是冲着地球仪伸出一根中指。
学校扩招了,宿舍不够住,不知道把原来用作什么的屋子改成宿舍,布局七扭八歪,放了四张上下铺,八个人一屋,何小兵就住在这里。
有些人,在和他接触一段后才发现不适合做朋友,而有些人,无须接触,就能肯定做不了朋友。何小兵刚进宿舍就碰到一个这样的室友,不禁对大学生活能否美好产生了质疑。
何小兵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床铺的时候,上面已经铺上了整齐的被褥,墙上贴上了海报,一个小个子男生正坐在床上悠闲地抠着脚说:“咱俩能换下床位吗?”一嘴南方口音。
何小兵看了看他,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以前没和长成这样的人接触过,说:“哪个是你的床位?”
小个子男生指着墙角的一个下铺说:“在那儿!”
何小兵顿时明白他要换床位的理由了,这里比他那儿采光、透气都好。如果他要以上铺换成下铺,何小兵也能理解他恐高或者笨,上下床不方便,但是出于现在这种原因换,何小兵不能接受。
“不换。”何小兵在桌上放下自己的东西,“请你挪走。”
小个子男生嬉皮笑脸地掏出烟递给何小兵:“先点一根儿,坐下慢慢商量。”
“不抽。”何小兵站在他面前铁青着脸。
小个子男生还赖着,眼珠一转,说:“要不然这样你看行不行,我暂时搬回去,这张床腾出来先给你用着,可是你也看到了,我那儿见不到阳光,空气流通也不畅,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那儿度过四年吧,咱俩轮流睡,大二我换到你这里,大三你再换回来,咱们是一个宿舍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一天也不行!”何小兵说着就要掀小个子男生的被褥,“赶紧走,我要铺床了!”
何小兵并不是非得占着这个靠窗的床位,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小个子男生居然好意思开口提出这种请求。如果何小兵的床铺分在墙角,他会毫无怨言,顺其自然,绝不会因为自己不舒服而要求他人怎样。
小个子男生见何小兵不好惹,只好卷起铺盖卷儿,回到自己的床铺。
何小兵铺好被褥,躺在上面试试舒不舒服,小个子男生走过来,指着墙上说:“这张海报是我的。”
“拿走!”何小兵躺在床上,没动弹。
小个子男生俯身揭下海报:“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商量。”
何小兵坐起来说:“你不想睡你的床,可以,但也别想睡一天我的床。”说完又躺下了。
小个子男生讪讪地卷着海报贴走开了。
宿舍收拾妥当后,何小兵带着那条烟,去见刘虎。
倒了三趟车,坐得何小兵觉得都快出北京了,才到了刘虎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村子,主要人口由三类人组成:搞摇滚的、画画的和本村村民。以前何小兵听到过这个村子,以驻扎了一批流浪艺术家闻名。何小兵下了公车,又走了很远,才到村口。
正是吃饭的时候,村口的小饭馆坐满了光头和长发的艺术家,激烈地讨论着艺术,挥舞着夹着廉价香烟的手,桌上的酒瓶比菜多。
何小兵找到刘虎租的民房,一个小院,红砖墙,黑油漆刷的大铁门,何小兵走近,刚要敲门,里面的狗先叫唤了。
“谁呀?”刘虎在院里问道。
何小兵报上家门,刘虎开了门,叼着一根烟,好像刚睡醒的样子,一头黄毛变成了寸头。
“不是什么好烟,抽着玩儿吧。”何小兵递上那条烟说,“头发剪了?”
刘虎接过烟说:“乐队换风格了,造型也得换。”
一条耷拉着耳朵看上去愚笨的大黑狗冲着何小兵狂吠。
“别他妈叫了!”刘虎冲狗吼了一嗓子,对何小兵说,“没事儿,它不咬人,吓唬人用的,这村里人多手杂,总丢东西,效果器都丢两块了。”
“这狗养几年了?”何小兵问。
“三年了。”刘虎说,“找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我只能养狗,比找女朋友省钱,女朋友净往外面跑,狗还能看家。”
然后两人在院子里看着狗,尴尬地站着,谁也不知道再说点儿什么。
“我饿了,你也没吃呢吧,一起吃饭去吧。”刘虎把烟放在窗台上,也没请何小兵进屋坐会儿。
刘虎带着何小兵到了一个村边摊儿,老板在三轮车上架了两个炉子,就在上面炒菜做饭,旁边摆了几张小桌子和板凳,刘虎一屁股坐下:“就在这儿吧,露天,凉快。”
何小兵在刘虎对面坐下。
“炒个酸辣土豆丝、家常豆腐、宫保鸡丁,量给足点儿啊,再来两碗米饭。”刘虎冲老板喊道,说完才想起问问何小兵,“你没忌口吧?”
“有,但你要的东西里没我忌口的。”
“那就好。”刘虎从三轮车底下的啤酒箱里抽出两瓶啤酒,用牙咬开,递给何小兵一瓶,两人就这么吃上了。
刘虎饿坏了,很快又给自己要了一碗米饭,也没管何小兵,只说了一句:“你要不够再管他要啊!”
何小兵本打算问问刘虎的乐队怎么样了,看现状,不用问也知道了。
结账的时候,何小兵要掏钱,刘虎说他埋单,何小兵大老远跑来看他,还带了一条烟,他必须得请何小兵吃顿饭。
一共三十二块钱,刘虎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铺在桌上,连纸票带硬币,只有三十块零钱。
“都是整的了,差两块,你那儿有零钱吗?”刘虎问何小兵。
何小兵看到桌上只剩一张五十的,便掏出两块,递给刘虎。
两人又坐了会儿,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刘虎抽完一根烟说:“我得回去了,一会儿还排练呢,你是去我那儿再坐会儿还是直接回去,这边的末班车到八点半。”
“我回去了。”何小兵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多余的人,站起身说,“那烟你要是觉得好抽,下次回家我再给你带。”
刘虎站起来,拍拍何小兵的肩膀说:“以后在北京混,主要还得靠你自己。”
然后两人分开,一个进村,一个出村。
何小兵兜里还装着刘虎乐队的专辑,本来还想让他签个字,觉得签不签就那么回事儿了。
何小兵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他想象不出和那个南方小个子男生一起待在宿舍里会是什么感受,但想到自己的那些摇滚磁带还在床上堆着没来得及收拾,怕被人翻乱了,便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后,何小兵发现那些磁带零落地铺在床上,床单还脏了,不知道被谁洒上了菜汤。
“这是谁弄的?”何小兵问道。
宿舍剩下的七个人都来报到了,没人回答。
南方小个子男生一脸得意的样子:“你别看我,反正不是我弄的。”
何小兵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承认,承认了又能怎样,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是谁干的,指认了又能怎样,顿时对自己的室友心生失望。
何小兵扯下床单,扔在脸盆里,去了水房。
晾好床单,何小兵想起何建国让他到了学校后给个信儿,于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刚接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拿起。
何建国说:“你怎么才给家里打电话啊,我和你妈一直没睡,在等你的电话。”
何小兵说:“我要是一直不打,你们就一直不睡是吗?”
何建国说:“当然了,我们是你的父母。”
“那我现在打了,你们可以睡觉了。”何小兵说着要挂电话。
“先别着急挂,你还没把你宿舍的电话告诉我们呢!”何建国说。
“我也不知道,有事儿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号码就在电话上贴着,何小兵看了一眼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事儿要找你怎么办?”何建国问道。
何小兵没办法,告诉了何建国。
何建国记下后问:“学校那里怎么样,条件如何,有什么困难你就跟我们说。”
“挺好的。”何小兵说,“你能不能给我寄点儿钱,我想买把吉他。”
“买什么?”其实何建国听清了,再问一下是要传递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反对态度。
“吉他。”何小兵说。
“弹吉他也是课表里的一门课程吗?”
“不是必修,是我自己选修的。”
“你可以选修更有意义的课程。”
“我觉得这就是最有意义的。”何小兵说,“你要不寄就算了,生活费我省着点儿花,也能攒出来。”
何建国考虑了一下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要该吃吃的,钱我会寄给你的,但别耽误了学习。”
然后是何小兵的妈拿过电话,又嘱咐了何小兵几句,在挂电话前,何建国又拿过电话,说了一句颇有威胁意味的话:“别以为到了大学不在我们眼前就能撒欢儿了,我们可以随时打电话找到你,了解你的动态。”
挂上电话,何小兵想,幸亏考上大学了,不用在父母眼皮底下生活了,他们也不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其他宿舍,十一点就熄灯,没有光,可干的事情就少了,学生们只能睡觉了,也给学校省了不少电费,如果不熄灯,学生们干得出来这种事情——让灯从入学到毕业,一直亮着。但何小兵的宿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后来改建的,线路和别的宿舍不一样,负责拉熄灯闸的老头儿管不到这里,所以当别的宿舍一片漆黑的时候,这里仍灯火通明。于是,渴望光明的学生,飞蛾扑火一般,涌向这里。
一个高年级的学生,耳朵上夹着笔,手里拿着两个作业本,站在门口说:“哥们儿,我就不凿壁了,借你们宿舍的光用用,抄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