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荡的秋千--是是非非说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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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荡的秋千--是是非非说周扬-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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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我觉得似乎不必有这个顾虑。周扬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人物。反对他的人也好,赞成他的人也好,现在应该说一般是从历史角度来看他。另外,和盘托出,也未必会伤害周扬。历史就是这样发展的,个人也是无法脱离历史而走下来。他也是如此。我想,把他的过去真实地讲出来,反而更能让人去认识他后来的转变的意义。过程,也是重要的。你认为呢?
    唐:那就先从我个人开始说起。我1950年初到《文艺报》工作,22岁,是从新华社新闻学校第一届毕业分配过来的。我本来愿望是想当一个记者。那时读高尔基的回忆录,总认为应该满世界转,这样才能搞文学创作。没想到组织上把我分配到了《文艺报》,也就转向理论和评论方面。
    李:你到《文艺报》时杂志刚刚创刊不久,是不是还是丁玲当主编?
    唐:丁玲主编,陈企霞副主编。那时左得也够厉害的。我一到那里,杂志几乎成天都在批评作家。批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杨朔的《三千里江山》、碧野的《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甚至孙犁的《风云初记》也被批评,等等。我有这个印象,好像对国统区来的作家都有个思想改造和转变的需要,否则作品是写不好的。
    李:丁玲和陈企霞都是从解放区来的。
    唐:所以我感到特别兴奋。我崇拜延安来的老革命,能和丁玲、冯雪峰、陈企霞、林默涵这样一些作家接触,我觉得很幸运。第一次见到周扬是在文化部的大院里,他来给一批文艺干部做报告,会场是在露天。我看到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洗白的干部服,修长挺拔,脸白白的,书生味十足的样子。这是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他是湖南口音,我是湖南人,感到很亲切。
    李:不少人都谈到周扬很会做报告。
    唐:是的。他很健谈。没有讲稿,但一讲就是两三个小时。他讲文艺的作用,任务,为工农兵服务等。我们当时认为文学的任务就是歌颂新社会,革命感情高于一切,像茅盾、老舍、巴金、曹禹这种类型的国统区作家都不行,都需要改造。
    李:他的报告也是这个意思吗?
    唐:没有讲这么具体,但总的精神应该是一致的。听了他的报告,的确很佩服他。自觉自己思想觉悟低,理论水平差。心想,还是周扬看得高。这并不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当时在文艺界大家都这么看。那时一听说周扬要做报告,大家都很重视,当成一件大事,包括一些老作家也这么认为。
    李:那时他在作家心目中的地位大概是历史上最重要的。
    唐:地动山摇。是领袖人物,是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权威解释者,这一点不容置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绝对没这种想法,是当然的文艺界领袖人物。只是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之后,苏联开始文学“解冻”运动,我们年轻人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我们才略有醒悟,哦,原来斯大林也会犯错误,我自己开始有一点独立思考。
    李:你是不是写过一篇与周扬商榷的文章?
    唐:写过。主要是关于文学作品怎样写英雄人物的问题。当时文坛谈论写英雄人物应不应该写缺点。我认为可以写,但这要看作品描写的对象和总体构思。陈企霞也这样认为。我说,像英雄人物的性格缺点,如脾气暴躁,生理缺陷,如口吃之类的事情,总还是可以写吧,还可以写克服缺点。这也不影响英雄人物的形象。现在来看,这实际上是小儿科一类的讨论,可当时就是这种看法也不行的。一次胡乔木来给文联作协的干部做文艺整风的总结报告,我负责做记录。他提到了关于英雄人物的讨论,批评我们这种可以写缺点的意见,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理论。我大吃一惊,但仍然想不通。
    李:有时我想,历史上有些事情实际有种滑稽感。那么多的人,把精力和时间,很庄重地用在实际上并不重要的事情上。你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唐:的确是这样。但是,你没有处在那种环境中,你也许很难想象能够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并且坚持下来是多么不容易。
    李:周扬当时是什么意见?
    唐:他在那次会上也讲了话。他说英雄人物应该是光辉灿烂的。1953年10月召开第二次文代会,他做报告时,又谈到这个问题。他说:英雄人物有没有缺点,可不可以写?既然英雄人物本质上是革命的,是优良的,非本质的缺点,如对老婆不好等,也完全可以忽略嘛。写英雄何必要写非本质的东西呢?
    李:这种说法今天听来很好笑。
    唐:当时我年轻气盛,觉得这样说太教条主义了,也太抽象了。接下来毛主席提出“双百方针”,陆定一写文章予以阐述,文艺界顿时活跃起来。我们编辑部的人又谈论起这个问题。我就写了一篇7000字的长文,题目叫《繁琐公式可以指导创作吗?——关于写新英雄人物与周扬同志商榷》,发表在1956或者1957年初的《文艺报》上。我是根据读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著作的感想来谈这个问题的。我说抽象地提出可以不可以写缺点,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提法,因此无法确切的回答,实际上只有根据不同情况来决定是否写缺点。高尔基笔下的母亲形象,还有夏伯阳的形象,都不是完人,都有转变过程,不也是英雄人物吗?文章后面说得厉害一些。我说,按照公式或者所谓本质来写英雄,虽然写出了英雄,但实际上人物失去了灵魂,失去了生活本身鲜活生动的真实。
    李:这种意见在当时要算很尖锐的。特别是对周扬这种身份的人物公开进行商榷,你也够胆大的。
    唐:在当时那种鸣放气氛下我也没有考虑到别的。只记得文章一发出,蒋和森就来对我说,你胆子够大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我还不同意,反驳他,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学术观点的商讨。后来才醒悟他是对的。
    李:你的文章发出后,周扬是什么态度?在反右中,你肯定跑不脱了。
    唐:是呀,这篇文章成了我当右派的罪状之一。对党的文件和领导人的文章反驳这还得了?不过,周扬没有出面,是由《文艺报》的领导提出批评的。最大的震动是《人民日报》率先在头版下角发了一则关于作协反右的报道,直接点了我的名字。说我和唐因怎样反对领导,如何想用自己的思想改变《文艺报》的办刊方针。这个消息还向全国广播,这样我一下子感到天旋地转。心想,自己身败名裂,真的很紧张,惶恐甚至恐怖。
    李:那时你在《文艺报》担任什么职务?
    唐:唐因是总编室主任,我是副主任。副主编萧乾是党外人士,而且来的时间不长。我们俩就成了主要代表人物了。我那时年轻,是总编室副主任,还是中直机关团委委员,正处在一帆风顺的阶段。但这样一来,一切都完了。父母也来信指责我,批评我怎么能反对党,反对领导人呢?后来,在文艺界反右总结大会上,周扬做报告,又点了我的名,吓得我心惊胆战,觉得无脸见江东父老。
    李:把你打成右派,主要是因为这篇文章吗?
    唐:最重要的还是关于丁玲的事情。
    李:你到《文艺报》时还是丁玲做主编,但她好像走得很早。
    唐:开始是丁玲,文艺整风后主编换成冯雪峰,到批判俞平伯之后,又换成张光年。我受丁玲的牵连,主要是为她鸣不平。
    李:你对丁玲和周扬之间矛盾的历史渊源有了解吗?你怎么看待?
    唐:对他们过去有哪些矛盾我其实并不清楚。一开始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来自延安的老革命,在文艺界有影响,有成就。我根本没有一点儿意思要介人他们之间的矛盾。现在想来,丁玲在《文艺报》做主编的时候,一些做法其实也左得很。
    李:那你一个年轻人为什么会卷进上一辈文人的纠纷中去呢?
    唐:1955年把丁玲、陈企霞作为一个“反党集团”进行处理,作协还给中央写了一个报告。我觉得有些言过其实。1956年进行复查,加上鸣放的气氛,丁玲上书要求平反。在作协党组扩大会议上,我和唐国都发了言。我认为在丁玲问题上有些做法不是实事求是,而且我看不惯墙倒众人推的做法。一有事情,过去关系本来不错的人,一下子都展开批评,还夸大其词,甚至有的还进行人身攻击。对于这些,我不理解。当时也年轻气盛,什么都敢讲。在发言中,我还引了泰戈尔的一句话:“虚假不能凭借权力变为真实。”
    李:这次会议周扬在场吗?
    唐:当然在。他对我的讲话非常愤慨。后来听人讲,他这样说过:唐达成拿资产阶级的语言向党进攻。不过,那是1956年,还没有反右,事情也就放下了。到反右时,我当然也就跑不脱了。
    李:你被打成右派,你认为周扬个人起到作用吗?换一句话说,他有可能具体过问吗?
    唐:我想他不一定亲自过问。我毕竟是个年轻人,应该说不会在他的视野之内,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个人接触。他关注的是丁玲、艾青那些有名的人。但他的情绪肯定会有所影响。我倒也荣幸得很,竟然成为丁玲、冯雪峰反党集团的一个成员,还有艾青、李又然、罗烽、陈企霞等。
    李:你现在怎样看待周扬和丁玲、冯雪峰之间的矛盾呢?客观地讲,撇开你的个人因素。
    唐:冷静客观地看,他们追求的大目标都是一致的,并没有什么尖锐对立的矛盾。但是,在30年代上海时期,历史环境十分复杂险恶,党中央在陕北根据地,左联在上海,都处于敌人直接的包围与威胁之下,两地相距甚远。左联与党中央较难有联系和经常的请示。因此,往往不能及时得到中央的有关方针与政策性的指示,有时只能间接地了解一些情况。雪峰同志当时受党中央的委托和指示从陕北到上海,对周扬同志提出的“国防文学”的口号,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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