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空,暮霭沉沉。
身体由痛到不知痛。
这是女帝给予的惩罚,也是我应该承受的代价。
血液的迅速流失让我感到有些冷,云罗!此刻,我好想你能抱着我。
绿痕跪在地上,向女帝讨饶。
我很想告诉他,绿痕你不必向女帝讨饶,让我就这么去了也好,这生命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可是我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
绿痕又把我身怀有孕的事情告知了女帝,想要作为交换我生命的筹码。
可是我却知道,孩子绝对不是一个好筹码,这只意味着女帝折磨我的时候又多了一条渠道,果然,女帝停止了对我的折磨,她柔情的话语却有如冷风,吹进我的心头。
女帝不再来,而我却终于还是耻辱地活了下来,无论我愿不愿意,肚子里的小生命开始一天一天地长大,我知道在这世上,我又多了一份牵挂,便是我肚子里还未来到世上的孩儿。
他是我的宝贝,更是我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理由,我爱他,胜过我自己的生命,不知为何,每次与他说起云罗的时候,他就会格外安静,让我恍惚之间以为,他是懂我的。
秋风逐渐凉了,这个深秋枫红草残。
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难忍的疼痛,我知道,是他迫不及待要来到这个世上了,而我也等了太久太久,在无尽的痛苦挣扎中,我终于看见了他,我的儿子,他长着一双和我一样的丹凤眼,我不希望他得到赐名,从私心里,我只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而女帝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竟真的让我如愿以偿。
于是,我的儿子,有了我的姓氏与我起的名字——楚翘!
他是我翘首期盼的孩子,似乎他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甜甜地笑。
每次当他哭闹的时候,只要一说起云罗,他就立刻停止哭闹,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小手捉着我的发丝,似乎是听得入迷了,我很快就发现了他这个特点。
一天一天过去了,又一年一年过去了。
我的孩子,在这寂寞深宫中,一点一点地长大着,从地上爬变成了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在这世上,他喊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云罗,而不是父妃或是母皇,虽然我已经刻意地教他了,那一天,带兴而来的女帝铁青着一张脸,败兴而去。
从那以后,女帝就再也不来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她。
我的孩子,是个捣蛋精。
他天真活泼,他漂亮可爱,让我安慰又让我放心不下,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了,常常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臆间,想咳又咳不出来,咳出来的都带着血丝,我已经有很多个日子不照镜子了。
从绿痕的眼神里,我就可以得知我的样子有多么糟糕了。
这样的结果,我偏生是很满意的,我一点也不希望得到圣宠。
我的孩子却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父妃而在一众皇子皇女中饱受欺凌。
每次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乱七八糟的伤痕。
我不只一次告诉他不要出去,他们不喜欢他。
可是他到底是孩子心性,又岂能忍受这寂寞孤清的冷宫也似的生活,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他还是个孩子,贪玩也是正常的,只是我心痛他,他也是头小倔牛,次次碰壁也不放弃。
他总是说,他要做和云罗一样勇敢的人。
我不知道是苦是悲,我的孩子,已经把云罗当成了毕生的偶像,这都是我的错,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把我的感情嫁接给了我的儿子,这段永远也不会结束或是忘却的感情,在我的身上苟延残喘着,却正在他身上生长,发芽。
秋后满地的枯枝败叶,绿痕一个人根本清扫不过来,我也想要帮忙,自己却一日一日地举步维艰,这些年来一整日里,有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独自面对着窗外的瑟瑟西风,满院的孤清。
翘儿又出去玩了,绿痕在后面厨房准备晚膳。
一阵急促的噼哩啪啦的脚步声传来,我知道是翘儿回来了。
我急急地向着翘儿的方向寻去。
他脸上脏兮兮,翘儿伸长了手,要我抱抱,我抱起翘儿那对我而言有些沉重的身体,此时,一抹娇俏的翠绿身影不期然地闯入我的视线,云罗!
她的样子,和十年以前一样,不同的是,她更加妩媚动人了。
我几乎要站不住,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是奉了女帝的命而来教授翘儿武艺,另一种折磨,就是我就在她面前,却永远不能爱她,她也不能爱我,这便是女帝对我们的惩罚,那么云罗,你为何要回来?写下楚翘两字,她抬眼看我,眼睛里隐隐有泪花。
她说她为了带我远走高飞才特意回来,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这残破不洁的身体,有什么资格留在她身边,我用微笑,掩饰心中的苍凉失落,我希望她能带翘儿离开这个地方,我希望我的儿子能自由自在地去追求他想要的幸福。
她激动地抓住着我枯瘦的手,要求带我和我的儿子一同离开这里。
我真的很想答应,这尴尬的身份,这残破的身体,多少次,我似乎都能听见死神向我一步一步走来的脚步声。
云罗生气了,她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夜深,不记得是第多少次,我又对着那只断掉的戒指出神了,也许从戒指断掉的那一刻开始,我与云罗的感情也断掉了,心里的那盏叫作希望的微弱的灯就从来没有熄灭过,今日的重逢,我是悲喜交加的。
躺在身边的翘儿不安地动了一下,他那张比我小一号的脸静静地看着我,迷迷糊糊地问我又在看那只戒指啦。
我温柔地笑,叫他睡觉,又给他掖了掖了被子。
他的嘴嘟着,说他也喜欢云罗。
我哂然,人小鬼大的儿子,还说出了那么多个喜欢云罗的理由。
虽然这些理由,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对偶像的崇拜。
但是,逝去的场景却在我脑海里鲜活了起来。
与翘儿一般年纪时的我,对云罗又何尝不是怀抱着同样的感情,我问翘儿是否愿意跟云罗走,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这种不顾一切的心情,也与我那时一样,我突然觉得,也许云罗是最适合翘儿的人选,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翘儿是我的儿子,云罗只会疼他如子,又怎么会爱他如夫,毕竟,他们两人之间隔着我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摇头,忽略掉内心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这时候竟想要左右儿子的人生,而不是放任他自己去追求他自己的幸福。
我以为,云罗大概不会再来看我了,她昨天负气而去的样子还印在我的脑海里,心里五味杂陈,我还来不及理清楚,就听见殿门外传来绿痕招呼云罗的声音。
我想要下床去迎接她的,我的心里应该是狂喜的。
无论如何,我都很希望她能来看我。
而翘儿像只小鸟似的欢快地飞了出去,嘴里叫着她的名字,要她抱抱!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翘儿如此快乐的样子,翘儿他真的很喜欢云罗。
云罗抱着翘儿,大步走了进来,嘴里温柔地逗弄着翘儿,翘儿他是如此俏皮可爱,他赖在云罗怀里,不肯松手,云罗也很喜欢翘儿,毫不吝啬地给予他关爱。
她看向我的眼神似嗔似喜,绿痕知情识趣地抱着翘儿出去了。
内室里就只剩下我和云罗两人,我感到有些紧张。
空气很安静,云罗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
我躲避着她的视线,我害怕她看穿我平静的面容下那颗雀跃的心,终于她还是来看我。
她仍是提出了和昨天一样的要求。
我害怕,害怕自己会冲动地答应下来,如果再让她说下去,那幅美丽的画卷让我神往,让我作梦都想要走进那幅美丽的画卷中,做那画卷中人,可是我却比谁都清楚,这一生,我都没有机会了。
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我不知道我这可笑的坚持还能维持多久。
她一个箭步跨了上来,紧紧地握着我的肩,摇晃得我七荤八素,一股郁气涌了上来,我竟不可自抑地在她面前咳嗽了起来。
她一手搂住我,一手便掏出雪白锦帕贴在我冰凉的唇间,她手指暖暖的温度隔着锦帕熨热着我的唇,我感到喉间一甜,雪白的锦帕上瞬间绽放出了朵朵妖艳的红梅,她却将这方沾满了我肮脏血污的锦帕以一种无比郑重的姿态收进了自己怀里。
眼睛里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我不知道她这一次在心里下了怎样的决心,可是我却隐隐感到有些瑟缩。
这一次,她不再咨询我的意见,直接告诉我今晚来带我走。
我想说不
未出口的话语却被她堵在唇间,她在亲吻我。
在事隔多年之后,以一种鹜猛的姿态,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她的吻,是那么的强烈而热情,我想哭,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抗拒,她的吻一点也不温柔,她的牙齿微微用力地撕扯着我的唇瓣,让我感到有些疼痛,我知道她在惩罚我,惩罚我的拒绝,惩罚我的不回应。
我也很想知道,云罗喜欢的那个热情的倾城去哪里了?现在活着这个躯体里的是何人?可是,无论是何人,这颗心的跳动都是一样的激越,我对云罗的爱,从来就没有淡去,不然,为何此刻,会如此的颤抖,会如此的甜蜜。
我的身体逐渐瘫软在她强势的怀抱中,我的手似有自己的意识,搂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她俯身吻我,我半躺在床头,以一种暖昧的姿势亲密交缠。
她的吻逐渐变得温柔缠绵了起来,她终究还是疼我,怜我,她轻声诉说她真喜欢我的味道。
我的眼睛早已羞涩地闭上,她温暖的气息温暖着我这冰凉的身体,令我有如枯木般的生命,又有种春风拂过想要发芽的感觉,这个吻,一如十二岁时她初次吻我时的那个夜晚般甜蜜,我早已把那深刻的感觉用生命来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