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顺说:是不行啦。
水皮妈说:都不行了,还给他钱干啥呀?
老顺说:这话是你说的?都是姓朱的,你们还是本家子,比我还亲近哩。
水皮妈说:啥姓朱不姓朱的,有人恨不得把我娘俩掐死哩!
老顺说:那你是不想出这份钱呀?!水皮妈说:水皮回来了我让他去给磨子交钱。就又骂狗尿苔杀了她家猫。老顺说:你这嘴就是刀子,不就一只猫么。水皮妈说:这是猫的事吗,他狗尿苔是什么人,他都敢这样,赶明日谁都能来杀我娘俩了!老顺说:你看见狗尿苔杀的?水皮妈说:不是他还能是谁,他是个饿死鬼,啥都想吃哩!老顺说:我让狗尿苔涮了嘴,涮出的水里没丁点肉花花。水皮妈说:他能让肉花花留在牙缝里,早是涮过咽了。老顺说:和你没办法说!
老顺走了,走了半天,老顺又来了,告诉了水皮妈:天布替水皮交了两元钱。
天布给水皮垫了两元钱,这事立马在村里传开,秃子金牙疼着,在长宽家要了几颗花椒籽塞在牙缝,听说了,就跑去给霸槽说:水皮和他们还拉扯着?霸槽说:水皮把六升叫本家叔么。秃子金说:亲戚关系重,还是革命关系重?霸槽说:水皮不至于背叛咱们的。秃子金说:得多个心眼着好,我让我媳妇可顶乖了。
秃子金和半香吵过之后,秃子金就以为半香肯定还和天布来往,每次回家都蹑手蹑脚进院,然后猛地推开上房门,屋里没见着天布,却还要到柜子背后查一遍,再检查后窗是否开着。气得半香说:捉住了没有?秃子金说:就算他没来,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你说,你和我×的时候,心里想没想过他?半香说:你不说我还不会哩,你说了教我了!气得秃子金扑上去就打,常常两人相互身上都挂彩。村人见秃子金脸上有血道子,就说脸咋啦,又是割草时棘挂啦?秃子金说这回不是,是叫猫抓了一爪子。半香已经不和秃子金同床了,秃子金就把半香压倒在板凳上捆了胳膊腿,强迫着干。他干的时候,头上再不戴帽子,说:你要想着天布就想着吧!半香闻不得他头上的气味,也见不得那满头的红疤,把眼睛闭了,说:有挣死的牛没有累死的地,你×吧!秃子金的身子也就真的虚起来,除了腰疼便是牙痛,牙一痛半个腮帮都肿起来。
霸槽见秃子金这么说,就笑了,没再接着话头,倒问:牙又疼了?秃子金说:不知咋的,三天两头疼。霸槽说:和半香少×些。秃子金说:哎霸槽,你说这一阵咋回事,老想干那事?霸槽说:是不是?越革命越想干越能干么!秃子金说:那你也?霸槽说:你用半香哩,我用啥?用手。秃子金说:你哄别人能哄了我,昨儿晚上你去霸槽忙挥了手,说:好好好,你忙你的去吧。
秃子金一走,霸槽就让八成去找水皮。水皮来了,水皮他妈也跟了来,霸槽就让水皮他妈和八成先到庙外去,他要和水皮说些话。他竟然把秃子金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水皮。水皮就骂秃子金在污辱他,并说榔头队成立的时候,秃子金只是跟着跑哩,并没有加入,只有天布他们成立了红大刀,他才在榔头队的花名册上按了指印,他是要和天布不一样,他才革命动机不纯,霸槽说:我能给你说这话,说明我对你的态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水皮怎么啦,姓朱就一定是保皇派啦?水皮说:就是,杏开也还不是姓朱,她还不是和你霸槽说:和我咋?水皮说:这我不说。霸槽说:不准说她!水皮倒愣了,说:是你不啦,还是她不啦?霸槽说:水皮,我给你说一句话,你记住,如今有这机遇了,咱要弄就弄一场大事,弄大事要有大志向,至于女人,任何女人都只是咱的马!水皮真吓了一跳,说:哦,哦。霸槽说:你带烟了没?水皮说:我不吃烟,我问八成带了没?霸槽说:不吃了,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噢,当年共产党闹革命,主要人物还不都是国民党的人,正因为在国民党里,知道国民党救不了国才起事的。水皮说:就是呀。霸槽说:你跟着我好好于,我也考虑了,榔头队既然是个组织,不能老是霸槽呀水皮呀的叫,咱是个队,就要叫我队长,那么,我当队长,你就来当副队长,咱商量着编三个分队,定出分队长的名单。水皮没想到霸槽会对他这样说话,他说:队长,我不叫你霸槽r,叫队长,今天是初几?霸槽说:初九。水皮说:三六九往上走。妈,妈——!
水皮妈跟八成在庙门口又骂狗尿苔,八成嘴笨,不会附和,也不善于倾听,只是手在腿上往上挠,手在头上往下挠,手又在腰里左右挠。水皮妈说:我给石头木头说话哩?八成说:我不会说来回话。水皮妈说:不会说来回话,脸上也没个表情啦?听到水皮喊她,她进来,问:啊你们工作谈完啦,霸槽,你说我这猫就白白被狗尿苔吃啦,他四类分子都敢这样?!水皮制止了他娘,说榔头队要正规编制啦,霸槽是队长,他是副队长。水皮妈立马不说猫事,喜笑颜开,说:天布磨子他们攻击你们是乌合之众,有队长副队长是乌合之众?水皮,好好跟着你霸槽哥,革命成功了,你霸槽哥当咱古炉的支书,你霸槽哥还不让你当个队长?霸槽就笑了,说:我们就不能去公社,去县上?
霸槽和水皮母子说过话后,去了跟后家,水皮还没回去,在窑神庙里写当天的大事记,这一天太有意义啦,应该记下来。他妈就坐在旁边陪他,一眼眼看着儿子。她看见儿子写字的时候眼皮子眨得像鸡屁眼,桌子下的腿也在摇,摇得像抽风,就说:你累了,歇一会儿。水皮说:妈,我写大事记哩,你不要干扰。他妈不再说话了,看着儿子写满了一页,翻过去,还在写。庙门外有了很大的咳嗽声。抬头看见站着灶火。
灶火是榔头队成立后第一回来窑神庙,庙里所有的墙上都写着标语,上殿门开着,从门脑上斜插着两面旗,左右台阶上又都放着石墩子。石墩子肯定就是坐位,而每个石墩子后有一把长杆子榔头靠着墙。灶火想:狗日的把这里当成梁山忠义堂了。灶火看过戏,戏里的忠义堂就是这样子。水皮妈就迎了出来,说:是灶火呀,你咋到队部来啦!灶火说:队部?这不是窑神庙呀?!水皮呢?水皮妈说:在里边写字哩,是不是你也人呀?灶火说:入呀!把入字念得很重,念成了日字。水皮娘就喊:水皮,灶火见你啊!
灶火不愿意到庙里去,水皮就跟他出来,两人走到中山根的那片树林子里,灶火坐在地上了,让水皮也坐下,水皮从口袋掏出个手帕,在地上铺了,坐上去,说:我才穿了新裤子。灶火说:六升病重成那样,你咋没去看?水皮说:不是天布替我出了钱吗?噢,你来要钱啊,我这就给,你转给他。灶火没有接钱,说:我不转,你亲自还给他。水皮说:我过后还给他,这几日事多,你也看到了,到现在还忙得没吃饭。灶火说:忙个屁呀,你姓朱的给姓夜的忙?!水皮说:我知道你的话,我不就是写写文章么。灶火说:你就恁爱写文章?!就是爱写,哪儿写不了!水皮说:他天布不懂文章么,我当民兵文书的时候,你问他买过一张纸还是一支笔?他只让我跑小脚路,我的作用能发挥?我是狗尿苔啦?!灶火说:你过来,我给天布说。水皮说:天布能听你的?灶火说:我和磨子一块说,你过来了,杀他霸槽个回马枪。咱一块弄事,将来你还不是红大刀的骨干?水皮就笑了,说:灶火哥你给我在纸画锅盔么,可人家霸槽给我的烧饼么,烧饼再小,却实实在在能吃呀,锅盔再大,是纸上画的么。灶火说:他给你啥烧饼?水皮说:我已经是榔头队的副队长了!灶火站起来就走。水皮说:你不急么,不急么。灶火说:水皮,清明朱家祭坟,你就不要来了!从树林子中的荒草里蹚了过去,狗扎扎草的籽都干了,籽壳像无数的小箭头就粘了两裤腿。
狗尿苔和婆去看六升的时候,婆在手帕里还装了四颗鸡蛋,才走到打麦场,灶火呼哧呼哧往过走,狗尿苔叫了声:哎灶火哥!灶火没有理他。狗尿苔低声对婆说:你看过“金沙滩”戏吗?婆说:我领着你去下河湾看的。狗尿苔说:灶火是杨七郎。婆说:嗯?狗尿苔说:杨七郎是乱箭射死的,灶火两裤腿的狗扎扎籽,也是万箭穿身。婆说:胡说啥?!
正是狗尿苔的突发奇想,得意着他那一句话哩,没想婆不让他去六升家了,去六升家的人多,怕他又胡说。婆一走,狗尿苔坐在打麦场畔生气,生气了拿手捋身边的草,草里却有了已老得发黄的刺儿碟,刺儿碟扎了手,他觉得不该拿草出气的,就不捋了。榆树上突然嘭地一下,落下来一只乌鸦,乌鸦落在地上了,又扑腾着翅膀要往起飞,但飞起来再落下,羽毛就掉了几片。狗尿苔还没回过神来,牛铃提着弹弓从麦秸垛后跑出来,喊:打中了!去捡乌鸦。狗尿苔心里说:快飞!快飞!果然,乌鸦又再一次往起飞,这一次它飞到了天上。牛铃埋怨着狗尿苔离得那么近,怎不把乌鸦逮住。狗尿苔说:它又没惹你,你打它?牛铃说:那是乌鸦,乌鸦是臭嘴,它一叫就霉气哩。狗尿苔立即燥了,说:谁是臭嘴?谁是臭嘴?!牛铃倒莫名其妙,说:你咋啦?我没说你呀!
两人争吵了,那乌鸦一直围着榆树飞,不肯远去,他们这才看清榆树上还有一个巢,巢里三个小乌鸦脑袋全伸在巢沿叫。牛铃还要用弹弓打,狗尿苔把弹弓夺_『,只见老乌鸦口叼了食飞到了巢边的枝上,哇哇地叫着,牛铃说:这干啥哩?狗尿苔说:教它孩子取食哩。巢里的小乌鸦就往枝上飞,飞过来一只,又飞过来一只,每飞过一只,老乌鸦就叫一阵,当第三只刚刚飞过来,老乌鸦发出一声尖叫竟坠下来,就像一颗石子砸下来,在地上死了。狗尿苔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你把它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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