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腰并不疼,他说他腰疼,故意仄着身子走路,等霸槽找他时,他又故意把身子仄得厉害,这么多天,为了证明他腰疼就一直仄着身子,没想身子真的就疼了,不仄着身子走就不行了。秃子金说:腰还疼?摆子说:越来越不行了,快要断了。秃子金说:那就断了去!秃子金不再理摆子,去敲杏开家的院门。杏开在院里洗头,隔门问啥事。秃子金说找霸槽哩。杏开说霸槽没在呀。秃子金说把门开了我给你说话。门开了,秃子金说大伙急着要霸槽拿主意哩,你不能不让他出来。杏开说:他是个大活人,我能藏了?他啥时又能让我藏过?杏开用手巾擦头发就打嗝,一口一口吐唾沫,唾沫把脚下地面都唾匀了。秃子金才知道霸槽真的不在,起身便走。杏开却警告他:榔头队的事,以后别来寻我!秃子金忽然记起霸槽去屙屎时跟后提了锨跟着,去找跟后,跟后竟然也不在,跟后的媳妇说跟后和霸槽去洛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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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霸槽去洛镇的第二天,支书和水皮从学习班回来了。支书似乎还是老样,只是胡子白了,但水皮完全失了人形,那个瘦呀,皮包了骨头,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喉结竟然大得像个核桃。
那个下午,灶火和冬生往窑场运煤,半坡上停了架子车歇着,那几只白嘴红尾鸟卟卟啦啦从山下往山上飞,最后就落在山神庙前的白皮松上,屹岬岭上的太阳只剩下一半,一道霞光又把白皮松照成了红皮松。这是古炉村的每一天里最美的时候。冬生说:谁来又找善人说病了,现在咋这多的病呀?!灶火说:也真是,这么美的地方就是人多病。冬生往山下看去,果然有一个人背着一个人走上来,就说:善人会捏骨这我信哩,你说他给人说病,病真的就能说好吗?灶火说:啥事情干得时间久了,就来神气哩,善人长年说病,他说病可能就灵验的。这就像朱大柜,他现在没势了,说话不顶用,可他在台上,当了十几年的支书,样子也就像个支书,他说话咱还不都听着,按他的话做了也都做对了么。冬生说:哦,她寻你来了。灶火脱了鞋,倒鞋壳里的沙子,说:谁寻我?水皮妈就低声地叫:灶火,灶火。水皮妈就在不远处的地塄上割野枣刺,她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乱得像个栗子色。水皮进了学习班后,她一下子就蔫了,家里没了柴禾,常到村口扫些树叶或在地塄上割那些野枣刺。灶火说:她叫我干啥?仍低了头在地上掸鞋,冬生便拿了个草秆子掏耳朵,一掏就咳嗽,咳嗽个不断。水皮妈已经走近来了,她还在低声地叫灶火。灶火这才抬_r头,说:你叫我呢?水皮妈说:我叫你哩。灶火说:你声低得像蚊子,我没听见,水皮妈说:啥时烧窑呀?灶火说:你还关心烧窑呀?水皮妈说:关心么,姓朱的搭份子烧窑也不叫我。灶火说:你又不缺钱的。水皮妈说:灶火你咋说这话呀,我十天都没吃上盐了,你这话是刀子剜我!灶火抬起身子,说:拉煤,拉煤!自个拉r架子车往前走,冬生也就撅了屁股在后边推,一扭头,却瞧着山下远远的公路上走着四个人,他就说:那是不是支书?
灶火和水皮妈也往公路上看,果然是支书,支书在前边走着,中间是水皮和另一个人,再后边的人背着杆枪。灶火还没回过神来,水皮妈就尖锥锥地叫道:天,我水皮,是我水皮么!不要了割野枣刺的镰刀和背篓,顺着弯弯路就往下跑,竟然把走上来要善人说病的人撞了个趔趄。冬生说:他们咋都回来啦,没事啦?灶火说:咋能没事,你没看见后边还有个背枪的吗,是押回来的。灶火踢水皮妈的背篓,背篓滚下去,惊动了路下那一片槐树,槐树上的蜂嗡地飞上来一团,灶火扬手就打,冬生说:不敢打,快趴下。两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蜂还是在灶火的屁股上蜇了一下,才慢慢地散去。
水皮妈跑回自己家的时候,水皮已经坐在了院门口,他在门框上没有摸到钥匙,坐在那里把头夹在腿缝里。他妈叫他,他瓷呆呆地看他妈,突然哇地就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孝顺妈,我不孝顺妈!斜对着院门的厕所里有了一声咳咳囔囔的笑,这笑声像簸箕里倒核桃,水皮妈拧头一看,厕所里出来的是来回。来回不是走失了吗,怎么又在这儿,她披头散发,耳朵上却别着一朵菊花,笑得牙龈都露出来。水皮妈当时吓住,说:你是不是你呀?!来回却也说:你是不是你呀?!水皮妈就开门,赶紧拉水皮进院,来回也一条腿伸进来,水皮妈硬是把腿推出去,门就哐地关了。在院子里,水皮妈说:她是来回吗是鬼?水皮说:是来回。水皮才给他妈说他们从镇小学一放出来,小学外的路口上来回和一群孩子打架哩,她用泥片子掷打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也用泥片子掷打她,看见了他们,就跟着一路回来了。
古炉村人对支书和水皮的回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老顺的媳妇回来f。这女人失踪后老顺在找,村人在找,找得已经精疲力竭,失去信心,她却突然间自己回来了,回来了完全地疯疯癫癫,不是衣衫不整,露出葡萄一样大的发黑的奶头,就是耳朵上别个什么花,见人瓜笑,村人就猜测这么长的日子她都去了哪儿,吃什么,在哪儿睡,奶头子这么大这么黑的,会不会被什么人强奸过?可老顺没有嫌弃,当得到消息,鞋没来得及穿就跑去见她,她在三岔巷口的宣传栏下和围看她的人起了口角,围看的人说:羞人哩!她说:羞你先人哩!围看的人说:羞你来回的先人哩!她说:羞你古炉村的先人哩!老顺说:回!回!她不跟老顺回。老顺一下子扑过去把她抱住,然后扛到肩上,像扛着一麻袋粮食就往回走。一进门,老顺就把她压在炕上干,老顺好长时间没干了,老顺的想法是干了她,她或许心里就清亮了,可她一直在嘿嘿嘿地瓜笑,…毕了她还在瓜笑。老顺说:是疯圆了:就给狗交代着看守她,不让她再出门。来回一连三天在屋里,只要一走到院门口,狗就咬,她大声喊:水大啦,老顺,水大啦!
这喊声让迷糊听到,迷糊给人说老顺一天到黑都在屋里日他的女人,女人的水越来越大,可是,.就在这个晚上,州河里竟然真的发生了大水。
州河里发大水准确地说是黎明的时候,狗尿苔照例醒来后并没有立即起炕,而静静地拿耳朵捕捉屋外的一切动静。他听见院角的那棵梅李树在伸腰,粗细差不多的五根枝股在相互比试着谁长得通顺。梅李树的叶子早都枯黄了,竟然在那根似乎最苗条的枝股上还能爆出米粒大的芽苞,每爆出一粒,枝条就颤动一下,这如同人遇冷或者遭到惊吓而做出的一个激灵儿,胳膊上就起鸡皮疙瘩。麻雀开始在院门口碎嘴了,嘲笑芽苞萌生得太不识时务,天气都要凉呀,燕子都要走呀,还爆什么爆?燕子始终没做声。从院门槛下钻进的猫,小心地踱步,它盯着了一只蚯蚓从墙根的软土里往出拱,麻雀的碎嘴令它讨厌,哇唔,制止了一声,就专注着蚯蚓,它并不想伤害蚯蚓,只觉得好玩,怎么没鼻子眼睛嘴呢?窗纸上有r很奇妙的声响,一定是飞来了一只蜻蜓,翅膀的闪动把空气扇过来了,哦,空中到处都是气,气就如同水一样吗,蜻蜓的到来使水有了涟漪,涟漪最外的最弱的那一圈就触及到窗纸了。狗尿苔能想到蜻蜓最后是落在了挂在前檐墙上的犁杖上,这犁杖是长宽让他拿回来保存在家里的,因为窑神庙和老公房都成了榔头队和红大刀的办公室。蜻蜓在看着犁杖,犁尖已经被擦得锃亮,但犁身拐弯处泥土发干,却像胶一样还粘着。啊,犁杖你歇下了?鸡就看着蜻蜓,蜻蜓漂亮死r,它的衣裳越穿越鲜艳。鸡企图飞起来,但它只飞到一尺高就身子沉得往下掉,翅膀却撞上了那棵野人汗。野人汗禁不住地发酥,整个身子都颤起来了,就有一颗黑色的籽儿蹦起来,又落在地上,钻进了土里。又是什么在响?从窗子到院门脑框拉着的绳子上挂着婆的围裙,风在走近,寻找着围裙上的补丁吗?不,风走得再轻,也是窣窣声,但这是唏唏地响,是地气在动,,深秋的地气和初眷的地气完全不一样,初春的地气足在吹,深秋的地气是在吸,梅李树上的叶子就柄根一裂,被吸着落了下来,一叶,两叶。狗尿苔在默数着叶子落下了七片,突然谁家在扯锯。谁家在扯锯呢,这声响是用八尺大锯解一搂粗的树桩才能发出的,而古炉村没有谁家伐下了大树呀!声响还在大,越来越大,他感到了炕在微微动,整个房子都在动。狗尿苔忽地翻起身,喊:婆,婆,婆耶——!婆没有答应,狗尿苔穿衣服跳下炕来,村道里有了敲锣声,咣咣咣地似乎要把锣敲烂,开始人乱脚杂,牛铃拿着笊篱跑过,说:河里发大水了,河里发大水了!狗尿苔说:没下雨呀发大水?牛铃说:你没觉得昨天夜里凉吗?洛镇往东下了几天了,水头子下来了!
州河里年年都发水的,可往年发水都是往后再推二十多天,而且也都是占炉村这里淋雨下得一塌糊涂了.今年竟洛镇以西的地方都下雨了,古炉村不下,水头子就没防顾地来了。婆不知去r哪里,等狗尿苔跑到河边,水已经满河满沿,那片芦苇园被淹了,所有的芦苇都匍匐在了黄泥水里,原先掩没在芦苇里的老柳树露了出来,树身上缠着无数条蛇。小木屋后边,本来是一堆青白石头,从石头上跳跃着可以去石摆下边的那个回水潭的,天晴时脱得光光的从石摆上一头扎下去钻个没儿,运气好也能在水下手伸进石隙里摸一条两条昂嗤鱼,现在那一堆石头看不见,水到了石摆半腰,再有一米,就可以漫上公路,淹到小木屋_r。村里人差不多都到了河堤上,各自寻着有利的方位在那里捞浮柴,但水头子才下来不久,水面上黑压压一层东西往下涌,捞也捞不到。人们看着河心有着无数的木料,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