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优憋住哭声,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去。她跑进卧室,趴在床上,可以哭时却哭不出声了。她心里说不出有多么混乱,多么沮丧,多么怨毒。当她的情绪刚刚安定片刻,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说她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家里了,虽然这个家绵衣细食,堆金砌玉,可这些表面的浮华,于她已经没有意义。这套豪宅给她的压力只有越来越大,让她感到窒息。
我问她凌信诚回来没有,她说没有。我说你别胡思乱想了,等信诚回来你们好好聊聊,实在不行你可以提出单独找个地方去住,信诚想你了就来找你,想儿子了就可以回去,让他两边跑跑。等你心情调整过来了再决定是不是大家仍旧住在一起。优优想了片刻,说:那样也好。
可隔了一会儿她再次打来电话,说信诚肯定不干的,我要提出搬出去住,他准以为我是在威胁他。上次我提过一次他还哭来着,我现在再提好不好?我一听优优说这话,知道她的气消了,便顺势规劝一番道:当然不好了,你最好还是别让信诚太为难,别逼他非在你和孩子当中选一个,他就是现在选了你,以后的效果也不好。
优优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要太问了可以出来,上街走走,或者去找阿菊聊聊天,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赶快把心情调整好。”
优优沉默一会儿才呼应了我:“海哥你说得对,我是该调整调整心情了,我觉得再这样我都快疯了。”
我马上加以鼓励说:“其实没那么严重的,我相信你肯定能处理好。只要你相信自己有能力,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优优说:“晤,让我想想吧。我也想找个办法把事情处理好,我也不想就这么死受活罪地过下去。”
挂了电话我心里依旧很茫然,琢磨优优最后的这两句话,我不知道我的苦口婆心是否见了效。是让优优做了正面理解呢,还是起了反作用。
我隐隐感觉到,自从优优被抓被关后,她的性格似乎发生一些变化了。特别是在她与凌信诚相好后,在她进入这个成员简单关系复杂的家庭后,她的举手投足,言语神色,都明显地变化了。没有了过去的开朗热情,没有了一向的心直口快,而是变得拘谨不安,心事重重,有时甚至和凌信诚一样,变得寡言内向,甚至有时,狂躁而易怒。
希望优优能与那个孩子和平共处,甚至日久生情,只是我的善良愿望,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实现起来有些渺茫。优优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智者,并无多少社会的经验,耐性也不是很好,即便拥有一些理智,但这个年龄的青年,尤其是女性,总是理智服从情感。情感上难以接受的事情,很难“克己复礼”,强求去做。而矛盾的另一方面凌信诫自己,也是一个过于感性的男人。过于感性的人往往都是理性的弱者,很难想象他能在一场家庭危机中挺身而出,拿出办法,摆平各方。他和优优一样,几乎还是个爱幻想,凭感觉的幼稚少年。而且,比优优还多了一分脆弱。
而且,他还是个病人。
在我劝说优优之后,这个家庭的矛盾正如我所担忧的那样继续恶化。我不知优优到底干了什么,当天下午发生的一个事件对这种恶化产生了飞跃性的促动,在优优和我通话之后不久,凌信诚给优优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正在贵宾楼开会,晚上还有应酬,贵宾楼的空调太冷,所以他让优优给他找件外衣,他派司机来取。
优优和信诚共同生活以后,情诚一向很少在外应酬,偶尔不回家吃饭,必定提前知会优优。优优按照信诚吩咐,找了一件相对保暖也较正规的衣服,等司机把车开到楼下,就让保姆拿了送去。保姆下楼送完衣服,又顺便和楼下另一家的保姆在电梯门口闲聊了几句,上楼进家时听到乖乖正在啼哭。她看到优优正站在乖乖房间的门口,象是刚从屋里出来,忙问乖乖怎么哭了。优优说不知他怎么哭了,她也是刚刚听到哭声,刚刚下楼,但她没有进去,怕孩子见了她哭得更凶。
保姆进屋看到孩子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在嘴边,于是赶快替孩子清洁一番,回身看时,敞开的门口已不见优优。保姆见孩子不再啼哭,昏昏欲睡,便将被子替他盖好,自己也躺在一侧,不知不觉睡着。傍晚时突然醒来,见孩子全身抽搐,大口吸气,已哭不出声。保姆大惊失色,伸手抱起孩子,才发现孩子身上热得烫手。
于是赶快跑到楼上,呼喊优优,告诉她孩子病了,恐怕要送到医院才行。优优跟着保姆下楼,这回她走进了屋子,伸头向孩子的床上探望了一眼,脸上的样子,看上去也似六神无主。
保姆再次表示应把孩子送到医院,优优这才跑出去打了电话,她打得是司机的手机,叫他赶快回来。这时保姆已经抱着孩子跑出来了,说孩子快不行了,索性叫辆出租车吧,不能再有耽搁。保姆跑到门口时优优在后面叫她,问她要不要也一起跟去,保姆说也行也行,要不到医院怎么看病我都不会。
于是优优跟她一起下楼,孩子由保姆抱着,优优在路边叫车。上车后保姆问司机哪个医院最近,司机说东直门医院最近,拐两个弯就到。这时优优提议还是去爱博医院,爱博是大医院,远是远点,但医疗水平较高。虽然孩子是保姆抱着,但碍于主仆关系,保姆不再坚持,就让司机驱车往爱博医院赶去。
在路上优优给信诚打了电话,那时信诚的宴会还没结束。优优告诉信诚孩子病了,她和保姆正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信诚问孩子生了什么病了,优优表达不清,说好像是发烧,而且呕吐过。这个电话让凌信诚有喜有忧,忧的是孩子突然发病,且病源不清;喜是优优对孩子发病,口气上显得非常焦急和尽责,简直视如己出。凌信诚因此在放下电话之后并未立即离座,坚持到客人酒足饭饱散席分手,才让司机拉上他匆匆赶往爱博医院来了。
从贵宾楼饭店赶到爱博医院,途中用了二十分钟。到达医院后又用了将近十分钟才在急救室外找到优优和保姆。又过了三十分钟孩子从急救室被推出来了,面目依然苍白,而且昏睡不醒。护士们将孩子直接推进观察室里,医生则问谁是家长。
凌信诚说我是。医生打量信诚,似乎认为他的岁数过于稚嫩,于是疑问:“你是孩子的什么人啊?”凌信诚说:“我是他的父亲。”医生又看优优,优优样子虽然也很年轻,但与凌信诚看去比较般配,便想当然地问道:“你是母亲?”还未等优优表示什么,医生便开始加以指责:“你们今天晚上都没在家吧,这么小的孩子身边不能没有人。今天要是再晚到三五分钟,这个孩子肯定早没命了。”
凌信诚怔怔地,看看优优,又看看保姆,说:“家里一直有人呀。”
医生说:“那孩子发病以前吃了什么?”
凌信诚又看保姆又看优优。优优不语。保姆摇头。保姆有点慌了:“没,没吃什么呀。”
医生追问:“到底吃了什么?”
凌信诚没等保姆回答,反过来追问医生:“孩子到底什么病?”
医生屏了一下呼吸,然后才象吐气似的,缓缓开口宣布病情,他说:“根据我们检查,初步可以断定,你儿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
凌信诚再次看看保姆,保姆则看优优。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像中毒一样,目光惊呆,表情狰狞
22
我是在“中毒事件”发生四天后打电话给优优时,才知道乖乖出了事。我打电话本来是想问问优优这两天的心情怎么样,信诚的态度又如何,以及她和孩子的关系有无缓解等等情况,但我还未及开口,优优便先说了乖乖住院的事情。她说乖乖现已脱离危险,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她过会儿就要和信诚到医院去接孩子,不知我什么时候有空,她有点问题想向我咨询。我说:那我也到医院去吧,到了医院见面再谈。
那时我正为小说的结尾大伤脑筋。如果单从人物经历的完整性和故事的圆满性考虑,把小说收尾于信诚和优优以及他们的乖乖在海边嬉闹,定格于他们一家三口在阳光下灿烂微笑,似乎并无不可。但自从知道优优与乖乖的冲突隔膜不但未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之后,我便迟迟不肯如此收笔,敷衍了事。可我又不太情愿按真实的事态发展,继续跟踪深人。因为按我的分析判断,在乖乖懂事之前,优优与其彻底改善关系,变得亲如母子,恐怕比较困难。按照小说的基本情绪要求和原定的出版计划,既不能以他们这种剑拔弩张互不相容的现状作为结尾,又不能先将此节按下不表,耐心等待乖乖长大成人,再续完这个故事。正在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之时,我听到了“中毒事件”,顿觉头脑发蒙,对未来事态发展,亦生无数想象。见优优有事相约,便立即关闭电脑,出门打车,直奔爱博医院而来。
到达医院后我按照优优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病房房号,很快找到了乖乖的病房,推门进去看到的景象,令我茫然不知进退。乖乖的床边,有一对陌生男女,女的抱着床上的乖乖,伤心啜泣,男的面孔严肃,默然立在一边。最奇怪的是在他们旁边,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民警,正在低声交谈,见我进来,立即用目光盘问。我以为走错房间,连忙用抱歉的表情,客气相问:“哎哟,对不起,这是乖乖的病房吧,请问凌信诚来了吗?”
男警察马上用职业性的警惕,反问一句:“请问您是”
“啊,我是凌信诚的朋友。他们呆会儿过来接孩子出院,我是过来帮忙的,请问你们是”
男警察并未通报自己的身份,只用目光向床边一指,说道:“这是小孩的母亲。”
母亲?
我看看那女人伤心哭泣的模样,再看看那一男一女两位着装的警察,心里大致明白了眼前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