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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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情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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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很顽固,也很脆弱。
    像一只莫名其妙地坠落在火车上的纸风筝,断掉的残线缠绕在火车踏板的把手,三毛平平直直地飘在风里。眼睛里没有惊恐的光,没有泪水,干枯的。身后,火车前进的方向,黑乎乎的大嘴饥渴地吸着这是三毛的梦中的最后一幕,无声电影的最末一块胶片。
    三毛醒了,累累地醒来,粗重的呼吸回响在月影游移的小屋里。
    这是大西洋中的拉芭玛岛,岛上只有两万居民的小城里有一所公高旅馆,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小厨房,小屋是卧室。
    屋外是静谧的夜。夜空的黑是疏疏的,朗朗的,月光是清谈的,优雅的,斜斜地照进窗户,像躲在闺房里轻轻掀开帘子来偷觑情郎的少女,俏皮娇羞的神态。
    拉芭玛岛的夜色是自然的,纯粹的,不像大都市的夜,混进了大半霓虹灯的喧嚣躁动的色彩。
    三毛醒了,醒在这样一个夜里,她所喜欢的夜。窗外有隐隐约约的远山的轮廓,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细细地传到耳朵里。
    三毛轻轻挪动一下身体,汗涔涔地,被睡衣粘扯扯的裹着,和梦同一种格调。
    哎,那梦!那不听自己使唤的腿,那自作主张的腿三毛一下子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眼睛使劲地盯着被子覆盖着腿的那一部分,一秒,两秒一滴冷汗从鬓角沿着脸庞边缘滑落进脖子的皱褶里,滑过梦里的冷汗留下来的咸咸的痕迹被子没有抖动,一点也没有。腿不走了!还好,腿是自己的。
    三毛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那红衣女子,不认识呀,没见过呀,是个陌生人呢。她怎么来给自己送别呢?她给自己挥手,情深款款的,挥了又挥呢,她还笑着,笑着说了一句话给自己中文!用的是中文!梦里惟一的声音是一个陌生人发出的,梦里惟一的一句送别的祝福说的是中文,可是,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文的呀到底是要去哪儿呢?
    大厦,火车站,六号月台,隧道的黑洞,第几次了?相同的梦,这是第几次了?
    有爹爹、姆妈、大弟虽然没有脸,没有一句话,可是知道有他们在,有他们在的感觉没有荷西,竟没有荷西,连影子似的荷西也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怎么能没有呢?
    第一滴泪画出冷汗滑落的轨迹。
    佛说:“修百世才能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第二滴泪画出另一边的轨迹。
    三毛侧过头去,荷西睡得很熟,胸脯平静、均匀地起伏着,大胡子蓬蓬的,密云似的波动和缠绵。眼合着,唇抿得紧紧的,隐没在胡须的卷曲中。鼻子,酷似古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鼻子,伴着呼吸,不易察觉地微微自动。
    三毛的目光温柔地抚过荷西,深情地,爱惜地,痴痴地(三毛的梦中没有荷西,荷西在Echo的梦里,和三毛一起。)荷西,你是否也在梦中?梦中有我么?荷西,那个梦又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火车疯狂地要把我载走,那个陌生的红衣女子也不救我,荷西,我好怕,没有你在的感觉。我还要走到哪里去?我不要走,不要呵,我要呆在有你的地方。荷西,他们迫着我,我真的不要走的呵荷西夜中,三毛的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泪,无遮无挡地自然流泄。一边的,滚出眼角便直接滴落在枕边,渗进去,渗进去另一边的,溢出眼眶,越过鼻梁,和着月光,亮晶晶地流个满颊。
    胃里满满的酸,在身体里翻江倒海地搅动着,在脸颊上汩汩地流淌着,一切却静静的,像拉芭玛岛今夜的大西洋,细声细气的呜咽声,和着夜的呼吸的拍子,很安详。
    三毛也静静的。静静地用眼光抚过荷西,静静地大雨滂沱,静静地呼唤和倾诉。荷西熟睡着。三毛比荷西更像一尊雕像。
    月光悄悄地移动着夜的脚步,朦朦胧胧地投到荷西的脸上。三毛惊觉了:同样的月光,同样的荷西的在月光中的脸,同样的深夜梦回,那是今夜的这个梦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是在丹娜丽芙岛上。
    同样的被迫着前行,同样的不知所往,同样的没有荷西。三毛在彻骨的空虚和恐惧中醒来,汗如雨,泪也如雨。醒来后,被泪水迷蒙的眼睛看不清楚,一刹那间,三毛以为自己又跌回了梦境,失声喊了出来:“荷西,荷西,你在哪里?救我,救我呀!荷西——”“三毛,三毛,你怎么了?”
    被惊醒的荷西撑起了半截身子唤着三毛。手,一只紧紧地握着三毛的手,这是睡觉时永不改变的习惯;另一只扶着三毛的肩膀,轻轻地晃。他不拭三毛的泪,他了解三毛的泪是不可拭的,只要三毛不自己止住哭泣,眼泪就会像不干涸的泉,一个劲地向上冒。他只用了全世界最火热的目光,辣辣地灼着三毛的脸,灼着三毛的泪,他要它干,要它干,焦灼、固执、又无可奈何。
    荷西知道,三毛是一个笑神经很发达的女人,最开心的时候,笑声透了她自己的身体,成了一种合音。可是,有多爱笑的人就有多爱哭,有多容易感染快乐的人就有多容易萌生悲伤,荷西更知道,三毛是个爱哭的女人。
    结婚以后,面对着他,她深情地哭过,她任性地哭过,她伤感地哭过,她不舍地哭过,但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那样绝望地哭。
    荷西在!三毛听到了,嗅到了,从泪珠与泪珠的夹缝中看到了,所有的感觉都是荷西。
    “荷西——”
    三毛惨惨地唤了一声,哭腔拖得老长,悠悠的,然后,整个人滚进了荷西的怀中。
    他问她,怎么了?她不说。他再问她,她摇摇头,仍不说。他于是不问了,只是用手臂轻轻地框住她,任她的泪滴落进自己的颈窝,涂抹在自己的胸膛上。那平滑结实的胸膛,宽广得像大海,盛得下她所有的情绪。他沉默了,在无声中传递给她安详。
    他认为她不想说,不愿说。其实她很想说,她很想告诉他,恐怖着她的是无他的世界。但她不愿说,不敢!梦是如此的不祥,她不能把这种感觉传染给他,就算是魔鬼的诅咒,也让她来承担吧。
    欲说还休的感觉折磨着三毛,梦中已被吓够了,醒来后也无法逃离。梦中,红衣女子在三毛的面前停住了;梦外,三毛在荷西的面前却步了,三毛终不得救。
    荷西把三毛渐渐搂得紧了起来,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减缓三毛的伤心的抽动,这样的温暖却使三毛的哭声有些凄怆起来。
    荷西把三毛放平,然后侧过身,双手捧起三毛的脸,像掬二捧水中的月亮,那般的小心翼翼。
    “三毛,三毛”
    荷西梦呓似的唤着,含着热辣的痛楚。穿过三毛眼前的那层雨雾,荷西将自己的眼光向三毛的眼中伸去,深深的,深深的那种入定的痴,把三毛整个化成一个入定的痴人。
    这样,仿佛过了若干个世纪,荷西看进三毛的眼睛,温柔地一遍遍低吟:“不要哭,我的,我的——撤哈拉之心。”
    声音,叹息似的,旋荡在遥远的、无穷的时光河流。
    世界上,惟有一个荷西这样的低唤三毛,“撤哈拉之心”——三毛在世上惟一的名字。
    荷西阖上眼帘,深深地埋下头去
    三毛化了,化在荷西的吻里,像人鱼公主化成的泡沫,轻飘飘地,随着大海的波浪荡漾,眼光透进她的身体,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那个人们熟知的,在沙漠中色彩绚烂、透着火一样强烈的生命力的三毛,令她光芒万丈的,不是蛮荒的沙漠,是荷西,用至情爱着三毛的荷西。
    今夜,在拉芭玛岛上,从同样的恶梦中醒来的三毛没有呼唤着寻找荷西,她知道荷西就躺在自己的旁边,在一天的工作之后,睡得很香甜。不管那个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梦昭示着怎样的恶运,也许明天就会发生谁也料不到的凶险,至少今天,现在,眼前,荷西仍好好地睡在三毛的身边。
    这样就好了,就满足了,是不是?可是,在心中,三毛依然在不停地挣扎着苦喊:不要!不要!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又过了好久,浸在泪中的半边脸隐隐作痛起来,三毛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荷西,生怕一闭眼就失掉了荷西,就跌入失掉了荷西的世界里。
    三毛看着,看着恍惚中,又回到了初见荷西的12年前,又听到了自己那句震荡了五脏六腑的暗地里的赞叹:这么英俊的男孩!
 1 初相遇
    夜幕渐渐笼罩上来,像瞌睡人的眼睛,忽而忽而的,慢慢要闭拢起来。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张张扬扬地满天飞舞。
    这样的夜是一个温暖的夜,温暖得让人放松,让人闲置,让人倦怠;让人想要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悠悠然地讲一通故事或听一通故事;或是抖开积雪一样的棉被,点上一盏蒙着薄纱的台灯,在那淡紫色的迷濛下?
    可是,这样的清淡在这个夜晚是不适合的,因为,这是一个圣诞夜,西班牙马德里的圣诞夜。它的格调是浓烈的温馨,与它适宜的应该是狂欢,大声地歌唱,尽情地跳舞。
    屋内灯火通明,宾主尽欢。其间有一个女孩,一袭大红色的长裙,红得极纯极艳极美。乌黑的披肩长发,乌黑的皮靴张横渠即“张载”。,乌黑的眸子烧着烈火,闪着星光。她没有客人的拘谨,也没有主人的安然,她就是她,宛然一只怒放的天堂鸟,火红火红的,旋转着,旋转着,便将要在这和祥的夜晚,乘着歌声飞出一室的喧哗,冲破夜的沉寂。
    满屋子都是笑声,她的笑声最爽朗;满屋子都是话语,她的语调最高亢。
    她是三毛吗?
    不,那时,三毛还只是张乐平的漫画中那个顶着三根头发流浪的小孩。
    她是陈平吗?
    是,又不是,她有陈平的眉毛,却没有眉间郁结的悲戚;她有陈平的眼睛,却没有那抹惊疑不定的惶惑;她有陈平的嘴唇,却没有紧闭时抿住的固执。
    她高谈阔论,妙语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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