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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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情史-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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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今天不行、不行,任Echo去说自己是多么多么的小孩子气吧,他要看着Echo,他要自己的眼中只有Echo。今天,这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只要Echo。
    荷西的眼睛,满满地盈着所有的深情和所有的绝望,这令Echo不自禁地悲伤。从雪夜一别到现在,已近两年,她只是在偶尔的回忆中或在街道上与之相遇时才会记起荷西这个曾经爱过她并向她求过婚的男孩,在她的日常生活中。荷西是轨外的人。可是,今天,在这个告别的黄昏,看着荷西一如往昔的双眼,她发现,荷西竟是她在离开马德里后对这个城市的牵挂之一。
    “荷西,我明天便要飞往西柏林了。”
    Echo的声音很干涩,字一个个地从嘴里艰难地吐出来,语气带着些凄迷和伤感。刚才那只快乐的鸟儿受了伤,从空中直坠下来,摇摇晃晃地半天没能站起来。
    “我知道。”
    荷西的眼睛绕上一圈淡红。他仓促地作出一个微笑,赶紧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握住Echo的双手,将她拉近,匆忙地吻一下她的脸颊,说:“Echo,祝你在那儿也一样地快乐!再见!”便松开她的手,深深地最后看了她一眼,便逃也似地擦过她的肩,走了。走的时候,他很想很想回头,再看看己心爱的女孩,哪怕是她的背影也是让他眷念的啊,但他不能回头,泪已流了满面。
    Echo呆呆地站在原地。
    约根握住她的手臂说:“走吧!”
    Echo点点头,回过身看着荷西大步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荷西,再见!”
    这一年是1969年。
    1969年12月3日,西柏林。车站牌下。Echo孤伶伶地等着车。这部车通向歌德学院,是她学习德文的地方。
    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时钟已指向10点了,第一堂课肯定赶不上的。
    怎么就睡过点了呢,太累了,哭累的,昨晚哭了那么久,那么多的泪,有多久没这样哭过了?
    班车一次又一次地在站牌前停下来,开门,关门,开走。乘客上上下下地经过了好几批,全都缩着脖子,埋着头,神色匆匆地赶自己的路,偶有几个有些奇怪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Echo,并不停留。
    Echo呆呆地站着,既不上车也不离开,一动不动。
    昨天,哎,昨天,12月2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不祥的日子啊!最教人受不了的便是那场中级德语班的听写试卷,一共一千多字就拼错了44个字。也不知道收到家信后的爹爹姆妈会怎么想,大概是很伤心的吧,子女不争气,谁家父母会开心呢?
    你们从来都是宠着我的,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问题非常多,你们没有责备过我一句。爹爹,你只是蹙着眉头叹息;姆妈,你只是在厨房里用围裙抹泪。你们是爱我的,而且你们是有知识有仁心的父母。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其实我是情愿让你们狠狠地咒骂的,甚至像那些粗暴的父母那样对我拳打脚踢,这会使我的心里好受一些,也不用因为对你们负疚太深而如此地自苦了。
    坏就坏在我不是那种能够只报喜不报忧的,我憋不住地要把我生活中发生的、我睡觉时梦见的、我思想里想象的,所有的一切关于我自己的事情统统向你们坦白,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告慰你们的念儿之心了。说到好的,你们自是欢喜得不必言说,说到不好的,便是会让你们在远方心痛,对自己为人父母的无能为力而自责,其实是我跑得太远,才让你们鞭长莫及,哪里有你们的责任呢?
    一想到父母,Echo便低下头,装作是在抚弄前额,飞快地抹去已挂在眼外的泪珠。旁边有人,泪会招来诧异的、好奇的,可怜的或冷漠的眼光,这都是在孤寂的人的身上雪上加霜的。再说,人在异乡,乡愁是每日的必修课,泪,岂是流得完的么?
    低头的时候,Echo看到了自己的脚,看到了那双倒霉的鞋。
    那就是一双普通的皮鞋,低低的帮,薄薄的底,新买的时候,里面有一层细细的绒,时间久了,被磨得平了板了,冷冷的,硬硬的。就在最冷的那几天,右脚的鞋底整整地几乎快要脱去半边,走起路来一张一合的,像一张大嘴惨不忍睹地在不停地叫喊着:“我饿!我饿!”嘴,只一张便足以让人深感不幸的了,谁知鞋底又赫赫然地显出个大洞来,什么时候磨破的只有脚下的土知道。这样的天气,零下19度,本应是该穿靴子的,但Echo的尺码太小,在西柏林根本买不到合适的靴子,而定做的价格是昂贵到问也不想去问的。
    哎,这样的鞋!
    还有20天就是圣诞节了。昨天晚上,Echo又看到了米夏埃在门上留的条子,又是催她去东柏林的东德政府外交部拿过境签证。说“如果再不去办,就不肯一同开车去了”。其实并不是要同米夏埃到同一个地方过圣诞节,Echo的目的地是西德南部的一个德国家庭,米夏埃只是和她一起由西柏林穿过东德境内,在西德汉诺瓦便分手。这样,两人就可以合出汽油钱。飞机票是肯定花不起的,就是开车去,能省的便尽量省吧。也不是穷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但每次想花钱的时候,Echo的脑海里便会清晰地浮现出爹爹伏案工作的身影,仿佛看到白发正一根根地不停往外冒出来,于是,摸到钱的手便怎么也掏不出来了。到了后来,穿衣吃肉成了不敢问津的奢侈,读初级德文班时,三个月,每天上课加自习的时间约在十六七个小时以上,而一日三餐,不过是饼干加自来水,或是黑面包泡汤。
    去东柏林,去东柏林,这并不是只有米夏埃在着急的事。可是课业太紧张,就像天天被人用鞭子在背后追着抽打似的,课缺一堂都不成,何况是缺一天?连睡觉的时间都用上了,又哪有时间去东柏林办签证?
    无论怎么说,课是一定不能缺的,Echo对自己说:“下班车一定上!”
    车来了。Echo抱紧书准备朝车门跑,这才发现脚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该死的鞋!为了在雪地上行走时减轻一点痛苦,Echo为这双鞋匹备了两个塑料袋和两条橡皮筋。穿了两双毛袜的脚包上一个塑料袋后才塞进鞋里,然后用另一个塑料袋把整只鞋包起来,绑上橡皮筋是为了加固和防滑。每次到学校转弯处快碰上同学的地方,Echo便赶贤把塑料袋解下来,鞋仍用同色的咖啡色橡皮筋扎着,这样,走路的时候,鞋底便不会一开一合,而且别人也看不出来。这便是Echo每天上学时必做的事。今天由于睡过了点,Echo抓起书本就往外跑,一开一合的鞋底敲得地板“叭哒、叭哒”地响,Echo管不了这许多,仍然朝着车站狂奔。等车的时候,Echo平静下来,想自己昨晚数橡皮筋时的大哭,想自己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等她终于从痴想中回到现实中来决定乘车去上课的时候,鞋还是折磨着她。
    在雪地上站了这么久,雪水慢慢地从鞋底的那个洞渗了进去,两双毛袜子都被浸湿了,Echo深陷于自己的思想之中,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脚正受着煎熬,等到她想要走动的时候,才知道脚已冻得又僵又肿,麻麻地胀着痛,不是钻心的,是牵心的。
    Echo的泪直冲出来,冰凉的脸颊被温热的泪水一洗便热哄哄地发烫:不上了!不上了!就算你用十条鞭子来抽打我,我也不去了!缺一堂课都不行么?第一堂课己经赶不上了,又怎么样呢?要命了吗?死了倒好了,又哪至于在这儿活受罪?这样的破鞋还能穿吗?穿吧,穿到教室里让他们用嘲笑的眼光看着你,看得你直想把头往墙上撞,就像司琪的那种死法,可惜最终你什么都没做,不敢!怯懦!人的愿望不就是活着?活着就行,还管它怯不怯懦!趁现在还活着,逃课好了,逃课好了!逃课没什么大不了的,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死好了!死好了!
    Echo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逃学,摸摸口袋,里面有护照,还有20块美金,那是月底的生活费。
    去东柏林!圣诞节是不能不过的。
    约根的时间只肯付给书本,“中国同学会”一直很少来往,哪有过节的时候巴巴地跟着人家的道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逼人的是没有亲人、没有恋人、没有友人的凄苦孤单。
    那种侵入肌血的冷清,在圣诞节绝对不可以。不要,不要一个人留在宿舍里。
    Echo走到树丛边,把书埋在雪堆里,向地下火车站走去。火车通向东柏林围墙边,从那儿的关卡可以申请进去。
    关卡原来实际是个车站,二战后,英美法苏瓜分了柏林,修起一道围墙来便成两个国家了。
    申请的人很多,Echo排了很久的队才得到一个位置坐,腰直得很累,膝盖也僵得好像弯曲起来都很困难似的,Echo慢慢地坐下来,全身的重量都赖在椅子上,头也使劲后仰着,搭在并不太高的椅背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这突然的放松中酸胀起来,很舒服,让人想睡。Echo闭上了眼睛。
    护照和表格都递了进去,就等着被叫进去问话,这一等又不知等了多长时间。Echo实在无法小寐,脚底不停地把湿漉漉的感觉向上传送,尽管屋里有暖气,Echo也禁不住地打冷战。坐下来,腰是得到休息了,可是坐久了,坐骨又痛得无法忍受,Echo只好又站起来,在周围绕圈子,不敢走远,怕喊名字时听不见。右脚的鞋一开一合的,幸亏人多嘈杂,鞋底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只有Echo自己看得见,旁人听不见。这时,坐骨的痛压倒了神经,为了减轻疼痛,左腿便一拐一拐的,真是祸不单行,Echo的眉头蹙得很紧,表情愁苦得不行。
    长椅的对面,是一间间的办公室,其中有一间是大玻璃窗朝着走廊这一边的。Echo感觉到有人在专注地盯着她,就从这面大玻璃窗里穿出来,直直地射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如针芒在刺一般。Echo的脸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红晕,身上也像被火烘烤着一样,痒痒地发着热,似要流下狼狈的汗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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