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该都放在笑容背后的哦。”尾音拖得长长的,嗲声嗲气的,土生土长的台湾时间。
其实,所有的不是刻意去记住的过去,待事隔多年后想起来,不过是一场浓浓的大雾之中摇曳着的一枝带露的玫瑰,无论是怎样地怒放着,都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一切都因模糊不清而美妙绝伦。
还记得外出旅行时,长辈们都爱怎么样地对你说吗?除了祝福和叮嘱以外,总忘不了建议你:能不带的尽量别带,要轻装上阵哦。其实,也正是因为回忆能像行李包那样可以因自己所需的变化而膨胀或者干瘪,人生才得以一程一程地走下去。
一阵菜香从厨房里传进来钻进Echo的鼻子里。呀,有多久没吃过中国菜了?姆妈的菜香和姆妈的乳香一样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Echo贪婪地嗅着,草草地披上晨褛,便大呼小叫地直冲进厨房里去向姆妈赖吃的去了。
一连几天,Echo过起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不会朋友,不打电话,不逛街。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帮姆妈做家务,或是陪爹爹聊天,连电视也很少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活得怡然自得,把家当作独立于台北红尘之外的恬静快乐的世外桃源。
就像渔人无意中探访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那样,这天,Echo的家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和渔人不同的是,这位客人要现代得多,是按了门铃后进来的。虽是不请自到,Echo却欢迎得不得了,原来这个“现代渔人”早就和“现代桃花源”的主人相识,是Echo在西班牙的中国朋友之一,在徐耀明的家中见过几次面,因为都是从台北去的,所以要比别人来得亲近一些。
一阵寒暄,宾主尽欢,互相简约地说了一下几年来的经历之后,这位西班牙的朋友突然对Echo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Jose呀?”
“记得呀!”
记得,当然记得,荷西,她取的名字,怎么会忘得了呢?尽管离开马德里后,她很少想到这个大孩子,想到他的漂亮可亲,他的敦厚善良,但只要有人提及,他的形象便会活生生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荷西在Echo的记忆中,就像一个已经存盘的文件,平时不需要便不会记得,但只要一将盘插入驱动器中,盘上储存的那些信息便会清清楚楚地显示在荧光屏上。
“噢,我还想你会不会已经忘了他呢。”朋友好像有点如释重负地说,“你知道吗?他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长大了许多,还留了胡子,大胡子。”
“是吗?”Echo听到他连用了三个“大”字,不禁有些想发笑,心想没有见过荷西的人要是听到了这番描述,那还不把他想象成一个毛发发达的原野巨人才怪。
“真的哦!”客人颇为认真地说,“其实我这次专程拜访你主要还是受人之托。就是这个Jose托我带了一封信来,是专门写给你的,里面还有一张照片。不过他拜托我的时候一再说,如果你已经把他忘了,就不用拿这封信给你看了。”
“天晓得!我的确没有忘记过这个人。初到马穗里的那个圣诞节,我意外地碰见了他,后来我们开始交往,关系很不错,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是我惟一的感情较亲密的男性朋友,我其实蛮喜欢他的,但仅限于一种朋友式的姐弟式的喜欢,因为他的年纪实在比我小了许多,我不可能让自己的感情朝爱情那个方向发展。后来他的确是对我认真了,我不愿意伤害他,便中断了和他的交往。”
Echo从朋友手中接过那封信,从里面掉落下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荷西只穿着泳裤,拿着把鱼叉,表示自己在抓鱼,笑嘻嘻地站在雪白色的沙滩上,身后是连成一片的蔚蓝的天空和大海。
阳光照着他魁梧的身体,把周身的汗毛染成金黄,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光泽,十分健美。最突出的是那把卷曲蓬松的大胡子,和着那同样卷曲蓬松的头发一起,几乎快占去了脑袋的2/3。
Echo匆匆地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
“这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嘛!”
然后她又对着照片细细地端详起来。长大了的荷西很有成熟男子汉的气魄,乍一看,教人不太认得出来。只有当Echo从那双热情洋溢的眼中看出那抹孩子的纯真来时,她的回忆中才“轰”然发出一声巨响,记忆的闸门由此冲开,许多关于荷西的片断便飞了出来。
Echo把信打开,上面写道:
“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18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
Echo看完信,笑了笑,把信和照片一起装好,把这封信放在了一边。然后她对那个朋友说:“请你告诉他我已经收到了这封信,并代我谢谢他。”
“你不给他回信吗?”朋友惊愕地看着Echo。
“我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约定,当初他叫我等他六年,四年大学,两年兵役,我没有应承下来,我对他没有诺言可以守。说来有些好玩,这几年我想起这个西班牙男孩来总是在我看古典名著《红楼梦》的时候。每当我看到宝玉出家的那一幕,总会想起他18岁那年在空旷的雪地里,怎么样跑着、叫着我的名字:‘Echo再见!
Echo再见!,哎,岁月如风,一转眼,六年的时光便飞逝了。那时我便没有爱他,尽管我是害怕一个人的寂寞的。现在过了这么久,我更是找不出任何感觉。就算作为一个老朋友,我也没有非给他说不可的话。总之,还是不写的好。”
西班牙的朋友虽然很为荷西感到难过,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能理解Echo,毕竟爱不是一种施舍。他又问Echo:“那你以后还会去西班牙吗?”
“当然会去了。我想一定会去的。Echo快活地眨着眼睛说,“这几年在国外,我并不是只老老实实地呆在西班牙。在马德里的时候,我就去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荷兰玩了一圈,离开马德里后,我又去了西德、波兰、南斯拉夫和美国。最起码在我遭遇过的这些国家里,我最感可爱的还是西班牙。西班牙很适合我。我很喜爱随意,但不喜欢随便;我很喜爱简单,但不喜欢粗俗;我很喜爱豪放,但不喜欢放荡;我很喜爱浪漫,但要求那是自然的而不是刻意的。而我喜爱的这些,西班牙都能够给我。不过我这次回台湾,就是想安定下来。一个人的自由是无奈的自由,我不愿意要这样的自由。教人轻飘飘的像浮萍一样荡来荡去没有着落。
我希望能遇到一个互相倾心而且互相适合的人,嫁给他,为他煮饭,为他洗衣,做一个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我觉得人生所有的幸福都在这儿了。所以,如果再去西班牙的话,我想多半是为着旅游的目的。”
“哦?”西班牙的朋友把眉毛往上挑了挑,说,“Echo,你这个人一向给我造成一种新奇的感觉,总觉得你像个万花筒,对着光,稍稍动一动,便是另外一番全新的意想不到的景象。说句实话,你不美,你不是一个漂亮女人,可是你吸引人,打动人,你有一种魅力,很独特的魅力。你的魅力不在容貌上,你的魅力在你的格调,你的品味,你的气韵上。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你其实不是像你的五官所表示的那种人。你的五官是轮廓粗疏的,属于很有异国情调的那一类,可是你的人却不是粗枝大叶的。你的神经很细密,细密而敏感,像长着多触角的小生物,一点轻微的触动都能令它紧缩。因此,许多一般人觉察不到的,或是觉察到了也大抵会被忽略过去而不会留下痕迹的,伤害也好,爱护也好,全都会被你一滴不漏地接收下来,而且会影响你很长一段时间,有的甚至烙成了终生不褪的印迹。咳——”西班牙的朋友捂着嘴咳嗽了一声。Echo把茶杯递给他,仍然笑吟吟地等他讲下去。他喝了一口茶,对Echo抱歉地笑笑,继续说:“呃——,我想我这样说可能扯得太远了一些。总之,Echo,我认为,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有唐突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我认为你其实是一个很多变的人,你在根本上是一个善感的人,不但多愁,也能多喜,这使你给人造成一种哭笑不定的印象。
很多时候,常常是你笑得前仰后合、捧腹不止,别人却没有发笑的冲动,或是即使有笑意也顶多淡淡然的一带而过;而当别人都感觉很快乐、很升平、很繁华的时候,他们认为一向爱笑的你这下应该会笑得比他们更欢快,要笑到喘不过气来才对,可是偏偏又不知是何处的愁绪牵动了你的神经,让你郁闷黯然,甚至伤心落泪。你的魅力便在这儿了:你是变幻莫测的。Echo,你知道吗?
你让人捉摸不透,把握不住,不能预料你下一步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临事的时候是会哭还是会笑,你的吸引力便来源于你的新鲜感。就像刚才,听了你的话,我是有些吃惊的,我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你一个侧面,原来你也竟会做着平凡的贤妻梦,真是想不到,我是不会把你想象成一个家居的女人的。”
“其实这不是侧面,这是全部,是我惟一的梦。”
是吗,Echo?可是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论婚嫁?我可知道你交的男朋友是不少的。”
“我是认真的哦,没和你开玩笑。我一直在做着这个梦。嫁人是老早就想了的,不过是到现在还没嫁成罢了,所以你们都以为我不想。其实谁能不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想是人人都要想的,恐怕连傻瓜也不例外吧,有没有实现倒是因人而异了。咦,你倒是奇了,我们见面并不多,关系也不是很靠拢,却用了那么一大堆的话来对我进行理性分析,抽象概括,而且你的眼光很犀利的哦,我的朋友,大都是和我走得越近,反倒越不懂我。”
“其实我也不懂,我想可能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你,因为我们神经的敏感度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