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见她把三件东西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肯放手,那神情让人想起小孩子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时,生怕被别人夺走,所以总是很珍惜地把玩具护在胸口的情景。
Jose不无歉意地对Echo说:“本来还有一顶漂亮的棒球帽,我特别喜欢,后来让我哥哥给拿走了。”
“你哥哥?”
“嗯,他叫夏米叶。以前我和他几乎每天都要来院子里玩棒球,一泡就是好几个小时,常常是妈妈都叫我们回去吃饭了,我们还不愿走,一直要赖到妈妈发了火,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喂,你别老抱着它们了,它们不是用来给你抱的,是给你玩的。我们来玩吧。会玩吗?我教你。?
两人便在院子里玩开了。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努力,没用多少时间,Echo便入门了,并深得其中的趣味。他们俩一会儿你掷我接,一会儿你投我打,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畅快淋漓的笑声,活泼的身影成了苍白的天空和萧条的沙地的点缀。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Jose从家里端来了点心和咖啡。Echo是真饿了,一个劲地往嘴里塞,Jose也跟着Echo大嚼,时常向Echo递去一个温和的笑。
把吃的扫荡完毕后,Echo满意地摸摸肚子,又向Jose提出想玩足球。这也难不倒Jose,他很快又从家里抱了个足球出来。
Echo这时简直有些崇拜Jose了,觉得他几乎就像那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自己的要求,无论是多莫名其妙的,他都能视之为当然,并轻松地给予满足。
冬天的夜来得比较早,等到两人把足球也抛在了一边,就在院子的沙地上坐下来的时候,已是灯火初上的时候了。
Echo心里还想着刚才玩足球的事。Echo不会踢,Jose便找了两根木棍插在沙地上变出了一个球门,然后把Echo放到中间,让她做守门员。从没玩过的游戏,Echo从来都怀着极大的兴趣,她对JO8e给自己安排的角色非常满意,毫不犹豫地就披挂上阵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一个球从Jose的脚下飞出来的时候,Echo非常勇敢,向球飞身扑了过去,她的口号是要玩就玩真格的,要不怎么会过瘾?谁知精神自是可嘉,结局却很悲惨。
Echo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却眼睁睁地看着足球滴溜溜地从自己的头上飞了过去,Jose站在原地指着Echo的熊样大笑,等笑够了,想起应该发扬一下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这才跑过去把仍趴在地上笑个没完的Echo拉起来。Echo却赖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弄得Jose紧张兮兮地问她是不是摔伤了,她指指肚子说:“这儿疼。笑疼的。”
Echo想到这儿,禁不住又“噗哧”一下乐出声来,Jose问她什么事。Echo看着他亮若晨星的眼睛,突发奇想,便说:“Jose,我想把你的名字译成中文,为你取一个中文名字,你愿意吗?”
话一出口,Echo又有些担心,担心Jose会拒绝,于是马上又打起了游说的腹稿。
Jose却非常快活他说:“太好了!是什么?你快讲,要是好听我就要。如果我不喜欢,你就再改一个吧。”
好个Jose,不仅不拒绝,要求倒更进了一步,Echo的稿子废掉了。
Echo看着Jose神色间那抹掩也掩不住的天真,觉得有点心跳,她越来越觉着Jose的可爱了,他真诚、善良,单纯得有些傻气,正是Echo所偏爱的孩童的赤子心。
当Echo还是陈平的时候,11岁的那年,毕业考试的压力将她迈进了单调枯燥的小学生活中最苦闷压抑的时朋。打唿哨的槐树叶,吹肥皂泡的鹅毛管,石头做的五子棋,筷子和橡皮筋绑成的手枪,都和她作再会了;书包里繁重的作业和交不上作业所必受的体罚使她再不敢闲荡在放学路上做她的拾荒梦。
这个时候,踩着高跟鞋的老师,一步步地移动时,在窄窄的旗袍下面晃动的美丽的线条诱惑着她,快快长大,长到穿丝袜的年龄成了她最大的渴望,焚心的迫切使她认为自己不可能如愿以偿。
“想到20岁是那么遥远,我猜我是活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
50年代的台湾的小学校,多的是刻板的清规戒律和动辄便至的鞭打,犹如欧洲中世纪的教会。六岁就被锁进了这团浓密的闷雾里的她,天天穿着清一色的学校制服,顶着西瓜皮似的发型,鲜艳的颜色,好似只是画布上的点缀,是再也不会粘到身上的,20岁,对于她少女的心,不仅意味着高跟鞋和丝袜,窄裙和花衬衫,红色的唇膏和金色的项链这些外表的美丽,更是自由自在的象征。
她渴望早日从灰色的童年跨跃进成年人的世界里,过一种她不曾得到过的自由自在地读书,自由自在地打扮,自由自在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生活。
本是小孩子的她想着长大,梦的狂热和等待的巨大痛苦,使她的渴望比起一般的小孩子对成年人的刻意的模仿来,要成熟许多,一种不该属于她的年龄的病态的成熟。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做孩子真难。
而今已年过20的她,丝袜可以自由地穿,唇膏可以自在地涂,却又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一个幸福自由的美的天堂。尘世的喧嚣,功名财利的拖累,使她深味其中的更不自由,小孩子最起码心是天马行空,为所欲为的,成年人最大的约束力来自自己;她也看到这个世界里的肮脏和龌龊并不比那位数学老师的两团墨汁来得淡色一些。
她盼啊盼,盼啊盼,那让她把一颗幼小的心都快盼碎了、盼死的20岁,等到它真正来临时,却怎么看也觉得不像了,生活从没有让她如愿过。
其实,最美的东西是你追求着的而不是你拿到手的。生活从不欺骗谁,生活是最真实的,最裸露的,穿着衣裳的是人的梦,欺骗人的是人自己的心。生活是一个悖论,有爱就有恨,有欢喜就有悲伤,但人的心是永远只想要快乐的,于是必受伤害,必得忧伤。
人可以盼望长大,却无法拒绝长大。当Echo心中产生了一种对成年的固执的拒绝时,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比过去显得快乐,那是因为她已在不知觉的成长中学会了以成年人的方式享受生活,学会了在忧愁来袭时,甩一甩头,道一句天凉好个秋!但她时常又会童心大发,渴望做回小孩子去,凭着一颗孩童的心,让自己活得更纯正一些。
于是,看着这个既有少见的英俊的外表又有可贵的童心的男孩,Echo想,他的粗犷和温和确实是人见人爱的。当他问她取了怎样一个中文名字给他时,Echo脱口而出:“和曦!”
“和曦,和曦,嗯,好听,中国话真有意思,我很喜欢。
Echo,我的中文名字该怎么写呢?”
Echo便去拔了一根做球门的木棍,在沙地上先写了“和”字教他。
Jose看着Echo写,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哪里是在写字,这分明是在画画嘛。那么多笔画你搭着我,我接着你,就像是在建筑房屋,而且那字还整个地向右上方斜飞而去,宛若一只拍翅欲飞的鸟,真神奇。不过,好看归好看,这怎么记呢?幸亏这建筑草图不算太复杂等到“曦”字也在沙地上展翅欲飞的时候,Jose便傻眼了,张着嘴巴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Echo示意他依样画葫芦,他赶紧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太难了,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Echo沉下脸,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严肃极了。他这才扬扬脑袋,勉勉强强地去拔了另一根足球门框,学了起来。
Echo教得很耐心,Jose在她的督促下,费了半天的劲总算把“和”字学会了,可是“曦”字却是怎么也不肯学了,任凭Echo对他使脸色,吼他,用手敲他的脑袋,他就是不动,坐在地上作出一副苦相,可怜兮兮地瞅着Echo说:“这个字太复杂了,你帮我换一个简单一点的吧,要是容易我一定学。你不知道我很笨的,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册上每年都有不及格的记录,每年的补考名单上都有我的名字。这个中文名字我很喜欢,要是它写起来要容易一些的话,我就非常满意了。”
本来Echo用“和曦”这两个字,主要是因为她觉得Jose实在是一个很和气的人,和他相处让人感觉很轻松,很温暖,和祥的“和”,晨曦的“曦”,是再合适不过了,怎料Jose这会却是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肯学。Echo见他一副如临大刑的模样,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父亲的命令下学写名字,每次都愁眉苦脸,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对那个“懋”字恨得不行,怎么也学不会,最后干脆自作主张,把这个字从自己的名字中开除完事。
想到这些,Echo对Jose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便决定忍痛割爱,叫了Jose“荷西”。
荷西便这样诞生了。
“喂,哥哥——”一个西班牙少女向他们走来,边走边喊。
“哦,那是我妹妹伊丝帖。”荷西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向伊丝帖挥手示意。
“你妹妹?”
“嗯。我还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我是老七。”
伊丝帖走近了,是个漂亮的女孩,有卷曲的头发、向上翘的睫毛和西班牙女郎的热烈而活泼的眼神。真不愧是荷西的妹妹,Echo想。
伊丝帖先对着荷西说:“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呢。”然后,又转过头来向Echo笑了一下,笑容和他哥哥的一样,很友好,很温暖。
又一个“和曦!”Echo愉快地想。她真诚地向伊丝帖握了手,赞美她:“你真漂亮!”
“谢谢。你也是。”
伊丝帖由衷地说。她和哥哥一样,在第一眼看到Echo时,便喜欢上了这个既长着大大的东方人的黑眼睛又像西方人那样大方直率的中国女孩。
荷西说:“一起来?”
Echo说:“不,谢谢。我再坐一会就得回去了,明天有课。”
荷西并不强求她,又说:“我也有课。”
“你读”
“高三。”
高三,高三?!至多也不过18岁,西方人太早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