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未表明身份,汪紫宸索性装做不知,不但不恼,反而是盈盈浅笑着倒了杯茶,推到上手的位置权作邀请。
沈延汇并没驳面,稳稳落座,拿起茶一饮而尽,然后似是在自语又似是在说给她听,“也难怪你们夫妻失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当着三十多号人呢,侥是汪紫宸脸皮再厚也挂不了,一下敛了所有善意,厉眼轻眯,冷冷一哼,“我倒是不知道了,练了半辈子童子功的您还懂得男女之道。”京城里谁人不知,当朝手握兵权的延王爷不光不尽女色,连男风都不好,一身元精化气的童子功……哼,论踩人软肋,她可是在行的很!
“你!”沈延汇腾地一下站起来,蒲扇一样的手掌狠攥着盖碗,都有些微微发颤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在坚守着不打女人的信条。
“王爷息怒!”夏霏生怕主子会吃亏往前进了一步,用半个身子将她挡住,“我家姑娘……”
可没容说完,门就咣当一下被人从外面踹开了,立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了过去,一个白净俊俏的小公子在随从的拥护下挤了进来,他手指着汪紫宸的方向,嘴里念着什么就直奔过来,在经过杜垠达的时候被吸引了下,一个侧目……然后,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软了下去……
“小爷!”
“皇上!”
陈希尖叫的同时,沈延汇将碗往桌上一拍,飞身就往前冲去按那下跌的身子。
他许是真急了,有些失控,那杯与桌面接触的同时就碎成了几瓣,虽然夏霏伸手躲掉了大半飞溅,还是有小小的残瓷顺着紫宸的脸颊划过,留下一片火辣。
这回尖叫的人就更多了,掌柜终是没能扛过这轮惊吓晕了过去,沈延汇抱起着不醒人事的小皇帝很快消失在百味楼,汪紫宸则是发怔中被下人们护着回了府,一场轰轰烈烈的较量还没得出来结果就散了场,图留下被虐得呲牙咧嘴的杜垠达揉着头皮恍神……
……
入夜,托着下巴让春霖上药,凉凉的膏体一触到皮肤,激得紫宸一哆嗦……猛然,她似是有所了悟:
莫不是……那家伙,晕血?
作者有话要说:
☆、杜垠达
论起少年皇帝能与擅权独揽的汪相针锋相对的资本,手握重兵的沈延汇和陪护他长大的陈希就不能不提……他们一个是外能震慑四方内能桎梧朝堂的马上王爷,一个是日常相伴在幼主身边,悉心照料耐心开导的近侍,虽说小皇帝的品行还有所欠缺不太尽如人意,但远比那些史书上所列举的庸昧无德的昏君强得多。
汪紫宸对陈希是由衷的钦佩,在某些时候,小皇帝被烈火般的性子烧得失去理智,往往陈希还能保持着冷静,默默地做好留有余地的退路,就像上次在仁和宫花厅的突冲,他并未扇风点火地如实相告,而是从善如流地选择了缄默,这非是陈希的忠贞出了偏差,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在护卫着羽翼尚不完全的主子。
之所以对一位宦官如此了解,是汪紫宸有理由相信深宫之内的磨砺远比一切风吹雨打来得激烈,能在而立之年被先帝看中而被指派去辅保小皇帝的人,绝不可能在没完成旧主遗命之时就先丢了脑袋,势必会拼上一切……
这也就是为什么汪紫宸笃定她的身份不会被人点破,至少是不会经陈希的嘴……还一如既往地出府闲逛的原因。
但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沈延汇知道她是谁,而她没有能让那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王驾千岁免开尊口的法子,所以……暴露是早晚的事儿,于是,汪紫宸难得的消停了几天。
跟绣阁中猫了三天,汪紫宸只觉得骨头节都快化了。脸上的伤处已结了薄薄的痂,其实只是擦破了层皮,但关乎于女子的容颜,自然被几个丫头当成了塌天大事,汪紫宸自己倒没怎么在意。
又熬过半月,深褐色的痂壳退去,只留下淡淡的一道粉色印迹,汪紫宸棒着妆镜左看右看,始终无法理解春霖那深锁在眉间的愁源自什么。随手从螺钿漆匣中捏出一支钗插入发髻,说道:“去套车。”
闻听此言,春霖先是呆愣片刻,然后与正在收拾粉盒的夏霏对视一眼,水雾很快浸满了双眸,“姑娘……您还是再歇些日子再……”
汪紫宸轻摇螓首,丫头们的忧她不是不清楚,百味楼掌柜的是个外仆,又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在看到她伤着了还一时没能控制住晕倒了,就更别说这些贴身丫头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了,可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拖……“就坐你们平日里出入的车,让把式停在后门,走一趟王惟原家。”
只带了夏霏,出后门,爬上一辆不起眼的车,一路摇摇晃晃往城外方向走。
王惟原的家在离城门不远的一爿低矮小院中间,因为先前让夏霏来传过几次话,所以找起来并没怎么费劲。
让车子等在巷口,夏霏在前面引路,汪紫宸提着裙角小心地跟着,路本身就不宽,两旁边又堆放着各色杂物,她还真怕一不注意又遭了什么无妄之灾。
夏霏在一处半掩的门扉前驻了步子,低低地说声:到了……
汪紫宸伸着头往里瞧了眼,见小院中没有人,遂推开木门迈过门槛,四下观望……
左边有间土坯房正袅袅燃着炊烟,似是有道身影在里面忙活,汪紫宸抬步走去,果真,一个身穿灰布衣的妇人正将揉好的馒头往蒸笼里放,一见那上下五层的笼屉,汪紫宸不禁微眯起眼睛,这个家里只有王惟原和个不足两岁的稚子,现在天气热饭食根本放不上两天就馊了,莫不是这帮佣的借机揩油?
在看到那妇人封紧了锅圈,边抹着额角边又开始淘起了米,汪紫宸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难不成要开筵席吗?”
妇人没料到会有人,惊了一跳,瞅到了雇自己的夏霏才放下心来,扁着嘴那委屈劲就别提了,“姑娘,您当初可没说一天要做五顿饭,还外带跑腿买酒买肉的,把人支使得没个闲工夫……”
“五顿?”夏霏听罢不禁娥眉打结,心说这个王惟原真是不知好歹,才过上两天好日子就忘了以前是怎么汗珠子换钱养家了……“姑娘……”唤了声,见主子若有所思,于是就闭了嘴不再出言语。
汪紫宸也是有种穷人诈富的埋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过于武断了,对王惟原了解虽不深,但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可能才见过两面就网罗到自己门下……但一时又不知道要怎样解释此情此影。
既琢磨不透,索性就去当面问个清楚。
这个小院真是应了个“小”字,只有一间正房,左右两边的耳房连窗纸都不齐全,汪紫宸走近,隔着虾米须的帘子很容易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出声的是王惟原,似是在低低劝着谁,可以肯定不是对孩子说的。
“宋嫂子也是好意,你怎么能那样呼喝?”
回他的只是几句囫囵的嘀咕。
听到这儿,汪紫宸似是明白了其中的原故,抬手挑了帘子,一片光~裸的脊背赫然入目……
“姑……姑娘!”王惟原听到动静扭脸看后几乎从炕沿上跳起来,随便抓了条手巾想去围挡那些皮肉,无奈那人块头太大,远不足以遮羞……
他半垂着头,红晕沿着侧脸绽到了耳根,早已没了有先前顶天立地的担当,全然一副亏心的模样。
汪紫宸瞥了眼光着膀子还在无所谓地往嘴里送馒头夹咸菜的杜垠达,不由眼皮突突直跳……这家伙吃不成百味楼就跑来祸害王惟原,他这是跟自己有什么仇?犯得着这样死磕么?
王惟原见杜垠达还大咧咧地坐着,手不敢动,依旧捂在杜垠达上半身的刺青上,只能用脚尖连踢几下,低声提醒,谁料杜垠达就是不买帐,斜腰拉胯地倚着被垛啃馒头。
汪紫宸也不恼,用眼尾倪他,“服吗?”
这话似是一下踩中了杜垠达的肺管子,他噌一下蹿起来,冲得王惟原往后退了几步,连趿着的鞋子掉了都顾不上,赤脚踩地,横眉冷对二目圆睁,“怎么了就服?”嘴里的馒头渣喷了一胸脯,汪紫宸很庆幸自己离得够远。
瞄了眼他露着的身子,五彩斑斓的还很花哨,想来离痊愈还有段时候,汪紫宸淡淡一笑,“也是,没个结果也不好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混混流氓个交待,这样吧,你方便了走趟百味楼,我让伙计们好好‘伺候伺候’你!”
杜垠达听罢下意识地就去用手捂头,心里对她口中的“伺候”一说生出了些许抵触,可男儿的颜面又不能不要,只得挺着肩背应下,“老子还能怕你?!”
读出了他的口不对心,汪紫宸也没戳破,指着躲在王惟原身后用怯巴巴的目光打量屋中人,还时不时对着杜垠达手里的白馒头咽口水的娃娃,说道:“宋嫂那也快启锅了,你让她给孩子做点热的。”
杜垠达一直觉得跟这个恶女共处一室不自在,若不是怕丢了气势脸面早就摔门而去了,这会见有了台阶自然不会放过,还没等她话说完,就将小娃娃往肩头一放,跟道黑旋风似的就卷出了门,汪紫宸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兴起了丝犹豫,这么一副饿死鬼的架式,真留在身边,会不会因为别人多给个馒头就背叛了啊?
扭脸,王惟原也是哭笑不得。
汪紫宸觉得很有必要理明白前因后果,于是问:“你是怎么跟这冤家搭上的关系?”
王惟原又有些窘迫,吱唔道:“那天到百味楼的时候见他……受了伤被扔在犄角……就心软带回家,您在我遭难时扶了一把,这恩情我自是不能独享,想着要是能助了谁权当替您积福行善了……没成想,他竟是冒犯了您的人,可……一时又不好撵他走,毕竟伤还没好利索……”
汪紫宸摆摆手阻他继续啰嗦,“你能让他听话吗?”
王惟原微微一怔,以为她这是在责问,遂将身子又深躬了几分,“他非说要报什么活命之恩……您放心,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劝,等再过几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