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自然是从春霖那套来的,紫宸也曾担心会不会问太多而露了破绽,可渐渐发现似乎是多余了……就像现在,春霖正因她连提了几个问题而乐得人比花娇。
“往常奴婢们多说两句您就烦,像今儿这样聊会儿子天,奴婢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春霖含着泪这么说道。
紫宸也由这番话中明白了一个道理:记不记得什么没关系,多荒唐的行为都能人能给她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
没了顾忌心情更加敞亮,坐在皇城大街上的二层小楼里悠闲地喝着茶,远远还能看到庄严肃穆的城门,这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内城中不许娱乐,这是开国皇帝定的。
正对皇城门的这条大街理应喧嚣繁华,可事实上连热闹都算不上,人倒是不少,但大多来去匆匆。路上紫宸略略扫了一眼,近两百米长的街两边光十几开间的钱庄就不下四家,当铺药铺都颇具规模,看来贵人们的钱很好挣。
这趟出门只带了三个丫头,秋霭说是正熬着什么汤要看顾火候,此刻夏霏冬霁埋首在桌案中翻看帐本,只有春霖在边上打着小扇陪主子聊天解闷。
唉……这都不知道是紫宸第多少次叹息了,闲得是一方面,对数字有无法抵抗的热忱才是让她抓耳挠腮的症结,试问一个注册会计师怎么能在看到凌乱且毫无章法的帐本时无动于衷?更何况她还是个具有强迫行为的人!
可才进门时她刚被那些数目字引过去,三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倒吸气儿,连拉带哄地将她拉到了窗边坐下,于是就开始了百无聊赖。
直到春霖无意间提起恒泰钱庄,紫宸才算是有了点兴致,刚刚就看到了,她还很老土地想数数门脸到底有多少间着,可实在因为门板太多,马车走得又快,才数到十六就掠过去了,没想到那竟是她汪紫宸的产业!
总算找到个感兴趣的话题,就又继续从春霖嘴里打探。
恒泰钱庄不敢说天下第一,但在京城这一带那是绝对的霸主。不管是官款往来还是显赫人家的放款都是以恒泰钱庄的银票为荣,人们都有一种从众的心理,再加上有汪相这块金子招牌,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于是私下里“永如泰山”成了恒泰银庄的别称。
七尺宽的桌面上堆满的册子也只不过是总号十天的流水,紫宸不由啧着舌想,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个三五年,绝对能稳居富豪排行榜的前列。
原来这就是富二代的感觉!透过寸余的缝隙远望清澈的半空,不知是因为心境还是站得高了的原因,刚刚下车时只觉得风轻云淡,这会儿看来竟有种盈盈秋水的错觉。
“姑娘,昨儿汪管家派人传话……刚从南边快马运过来些珍珠笋,怕高家厨子的手艺不合您胃口,就没送,糟践了东西是小,败了您的兴就不好了,说今儿送到酒楼做成了给您送去,咱都出来了不如午饭就去那儿用?”
紫宸不怎么上心地点点头。
要说高家买卖做得大,那得看跟谁比,放到汪家跟前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汪家不仅仅是“贵”,还占了“富”,如今汪家有此等富贵可全托了汪老爷当年跟魔怔了似的想得个女儿的福。
年过而立后汪老爷自嫡妻病逝一直没有续娶,放言谁先生下女娃就可以转正,家里那四房妾室和通房们都卯足了劲想一步登天,个个使出浑身解数不惜颠龙倒凤,现实却很是硌牙,十来年间汪家的人丁着实是兴旺得很,加上亡妻留下的三个儿子,汪老爷一共育有十三男嗣,可朝思暮想的女儿却迟迟未见。
四十二岁那年先帝病重,汪老爷奉诏辅政幼主,忙是一方面,也很可能是力不从心了,就渐渐淡了对女儿的盼想。谁料,几月之前的一次酒后失德强要了个婢女,结果竟圆了多年的夙愿。美得堂堂一朝的相爷整日里跟个妇道人家似的,除了喂奶其他事很少假手他人,更是以“宸”这样一个几乎为帝王专用的字给女儿取名。
听春霖炫耀这篇儿时,汪紫宸很是纳闷,都说古人重男轻女,这位汪相怎么就反其道行之?
汪家十三虎现都已成年,除了最小的那个还在京郊大营历练,四哥八哥无心为官,专职打理汪家的产业外,其余十人均在吏户兵刑部任要职,更出了两位封疆大吏分别在两广和直隶做总兵。
汪紫宸不安于闺阁,汪老爷都快愁白了头发,生怕这会坏了女儿的名节,还是大哥给出了个主意,既然不想拘了小妹的性子,不如就打着巡视产业的名头,总好过被人说三道四疯跑强。
汪老爷是真疼这个幺女,想都没想就将银庄给了紫宸,要不是老八以命相胁,还有心将京城里最卖钱的百味楼也给了女儿。
春霖嘴里说所的酒楼指得就是被她八哥当成命根子的百味楼。可汪紫宸此时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要去哪吃饭,而是落到了楼下巷子里正推搡的两个人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撕扯不知道,等她看过去大致上已经分出了高下。一个身穿墨绿深衣的男孩正骑在一个灰衣中年男人身上猛抽嘴巴,还叨叨有词,可惜离得远听不太清,挨打的男人屈着手肘护住头脸,抓空还句嘴像是在争辨什么,见惯了心战的紫宸感觉这肉博还挺新鲜,抻着脖子一个劲盯着看,还下意识地认为少年是在除暴安良。
就在紫宸以为KO了灰方时,绿方似是也大意了,被短须男人寻了个空当,身子不知怎么一扭,绿衣少年重心不稳身子歪在了地上,可扯着中年男人衣领的手并未松,两人就滚做了一团。
他们在不宽的小巷里来回来去地扭打,这可苦了紫宸,小窗只是通风用的竖窗,开口在下面,平日要用一截竹竿撑开,最大的幅度也不过半尺,视线望去存在很大的盲区,紫宸看得正起劲,将头都探出了窗外,这才见着了正在墙根下拉扯的两人,好在绿衣少年没吃亏,心下松了那股劲儿。
就在这时,春霖发现了姑娘的怪异姿势,连连问发生了什么,见不理自己还直拽她的衣袖,紫宸实在是烦了,猛地回头想喝几句,不料……头重重磕在了扇格上,伴着阵阵金星,紫宸楞楞地看那半截竹竿翻着个儿地下坠……然后不偏不倚正中那乌黑的后脑,“嘭”的一声闷响,听得汪紫宸都跟着一个激灵,想来是很疼……
绿衣少年被砸得发懵,扬上来的眼神都有些呆滞。那被打得脸上姹紫嫣红的中年男人趁机脱身,在准备跑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汪紫宸沉浸在似间相识的桥断中没发现有人退了场……这情景好熟悉,好像……金莲跟西门大官人就是这么认识的!
四目相对久久,直到那双浅澈的眸光中正有漩涡蓄集,意识到这点,紫宸慌忙后退了一步,随着“咣当”一声,实木窗棂重重关合,还一连几个颠簸,就像此时她凌乱的心儿……
……
午饭是在百味楼里用的,因为今天是所谓的归宁日,就算冬霁已经送过信说不回了,汪老爷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高家人不会如此漠视自己的女儿,在家中摆了百余桌酒宴,自然八哥这样的主子不能缺席,故而紫宸无缘得见那位传说中“抢”了她酒楼的哥哥。
被春霖吹嘘的珍珠笋也不过是嫩笋尖,用开水汆过后淋上高汤,口感甜脆很是清爽,不过要说多出彩儿,紫宸倒没觉得。
用过饭,紫宸非要到西城去转转,因为进百味楼前听到一群乞儿在唱儿歌,说什么“南城的贵人东城的粮,西城的双子北城的娘。”贵人和粮都能理解,这双子和娘有什么讲究紫宸很是好奇。
三个丫头劝阻无效下还是走去了西城,本来紫宸是想瞧瞧西城特产窑子戏子中的窑姐儿的,冬霁说时辰还早,紫宸想想也是,就转而去听了曲儿,那是一种介于昆曲和京戏之间的剧种,唱念做打很有韵味。
听完一整出娓娓道来的儿女情长,等她们回到高家时天都擦黑了,扶着春霖的手下车,脚还没踩实地面,就见秋霭拎着裙角冲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您怎么才回来?不得了,出大事了!”
紫宸听罢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前嫌过往
所谓大事儿,是相对高家人来说的,紫宸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盯着丫头因为紧张在发颤的脸颊有些出神……
汪老爷终是没盼得女儿回门,强撑到了午时初,下令开了筵席后立时带着六个儿子赶来高家讨要说法。汪老爷不愧是统领朝堂十几年的国之肱骨,心里再不喧忿面上还是挂着笑模样,打着“探病”的旗号,毕竟高元晖是以“身体不适”推的,也不算是失礼。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占据了大半个厅堂,高家老爷夫人战战兢兢垂手肃立,听汪家长子汪晟枢诉明来意后都傻了,原以为今天媳妇回娘家前会来行礼还特意起了个大早,等到巳时过半都没动静,让人去瞧瞧才知道大奶奶用过早饭就出了门,只当这个刁蛮的媳妇罔顾礼法,两口子说话聊天间还笑话了汪家的门风,没料到错是出在自己孩子身上。
身为平民百姓的高家在封爵拜相的亲家面前本来就有些难以抬头挺胸,再加上理亏,连平日气定神闲的高老爷都有些冒汗。汪老爷也不急于发难,吩咐跟随的大夫去给姑爷切脉,等信儿的工夫跟高家夫妇对坐喝茶说话。
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现在缺的只是个问责的契机,不然谁有这雅意空着胃袋猛灌茶水?场面总得撑着不是?
不到两刻钟,问脉的大夫一溜小跑回来复命,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高元晖和鲁氏。
大夫说姑爷除了有些肝火旺一切安好,汪老爷问去的时候姑爷在做什么,大夫略顿了下才回:跟姨奶奶下棋。
汪老爷可逮着机会了,抬手就掀了供桌,惊得在身边的六爷汪晟阳八爷汪晟令忙去抚前心顺气,生怕老爹一口血就这么吐出来。
汪相哆嗦着指向高元晖痛心疾首地说:“我把宸儿当眼珠子那么养,不求嫁过来还能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