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的目光掠过她,看向了后面由靖军护卫着的灵柩。久久没有言语。
十年前,她在这里接回自己夫君的尸骨,十年后的今天,她又要迎回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灵柩。
老王妃的身子有些颤抖,她提步,自匾额下走出,从台阶上一步步行下,在走到何梦锦身前的时候,她有些虚浮的脚步顿了顿。
不过才四十余岁,整个人看起来却如同一朵萎败的崆峒花,凋零在瑟瑟的寒风冷雨中。
只听她道:“是我跟他说,有了心爱的女孩子就要去争取。”
她说的很慢,很慢,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自唇齿间似带了莫大的力气与勇气才将之吐出。
老靖王一生里风流多情,视女子为玩物,后院里数百名夫人、陪侍、美姬却没能有一个人能走到他心上,所以在儿子对她说有了喜欢的人而且也只喜欢那一人的时候,她是那般的欣喜与安慰。
欣喜那般如同神祗的儿子终于懂得了喜欢,早已到了册立王妃的年龄,这世上千般女子却没能入了他的眼,急的她这些年横生了多少白发。
欣喜他终究同他父王不一样,他能如此一心一意的对着一个人好。
这样子的欣喜甚至让她有几分嫉妒,嫉妒那个儿子时常挂在口中,自己却并未曾谋面的女子,他唤她阿锦。
是她叫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放手去追,是她的支持最终害死了他。
老王妃的目光有些迷离,她只说完这一句,便再不发一言,一步一步朝着灵柩走去。
虽然身量单薄,但她的步子却很稳重,仿似每走一步就用尽了她此生全部力气。
何梦锦就这样跪在地上,膝盖上的疼痛身体的疼痛抵不过心头万分之一的痛楚。
她只盼痛些,痛些,再痛些。
竭阳。
贺兰瑞听到消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竭阳,在他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景物让他有些诧异。
天色渐晚,书房里只点着散发着淡淡幽兰的香,以及一盏有些昏暗的烛火。
因为贺兰瑞这一突然的推门而入,屋外凌冽的风瞬间朝着屋子灌了进来,那本就如豆的烛火哪里经得起寒风这般肆意的欺凌,当即没了声息。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贺兰瑞在烛光黯淡下来的一瞬看到,贺兰珏独坐于高大的书架之下。一灯如豆,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那样子的贺兰珏,说不出的寂寥与落寞。
烛光熄灭,贺兰珏却也没让属下再度点燃,隔着门外照进来的昏暗模糊的光影里。他看着门口的人,语气平静且清冷道:“不知王爷有何赐教?”
“赐教?本王哪里敢跟你赐教?!”贺兰瑞几乎要气的跳脚,“暗军十个副将怎么你说撤就撤?这一代里最优秀出众的年轻人,郑奇,你怎么说杀就杀了?你有问过我这个王爷吗?有问过我这个做父亲的吗?”
自笼月谷回来,贺兰珏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得。虽然这些年他一直都视自己保持着漠然的距离,虽然一直都没有放下他娘亲身死的心结,但从没有这样让他觉得疏远。
一回到竭阳,他就彻查那日他挥军直向平城的命令为何没有执行的原因,当得知是自己压下了他的密信让暗军原地待令又派郑奇去追杀何梦锦之后。一怒之下撤了十个最高指挥官,甚至连郑奇,他最器重也是一手提拔上来的青年将军,也因为其带兵前往意欲追杀那女子而被他下令以违抗军令斩首示众。
果真是红颜祸水么?
说到最后面,贺兰瑞的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愤怒转为了慢慢的无奈与伤怀。
贺兰珏垂眸,即使黑暗里看不见案几上那张薄弱蝉翼的面具,他的脑海里依然浮现了那上面兴致如斯的脉络,浮现当时他还带着那面具,装扮成萧冷时候的情形。
“一个连自己真正主人是谁该,听谁的命令都没有分清楚的属下。难道不该撤,不该杀吗?”
声音依然是如斯的冰冷,并未带上半分感彩,没有带上一缕情绪起伏,就连站在门口的贺兰瑞也不禁被这句话冻到了打了个寒战。
只听贺兰珏道:“抱歉,王爷,一国不能有二主,既然他们是听命于王爷的,我自然是不能留。”
贺兰瑞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听贺兰珏已经起身。带动着身边的案几发出莎莎的声响,他道:“王爷年纪大了,难免会犯些错误,如今我们要夺取天下,却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李泰,送王爷回王府,好好保护着。”
言毕,贺兰瑞只觉自己如同瞬间跌入了冰窟之中,从身冷到了心。
大汉昭承十二年腊月,注定会在迢迢的历史长河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月,昌邑王李洛身死于平城之外,他所留下的数十万昌邑大军,尚未等到皇家的接管,便由广平三公子贺兰齐率领的广平军覆灭,自此,昌邑的旗帜在大汉的历史上被彻底抹去。
这一月,被称之为一代传奇战神的靖王身死,一颗明星就此陨落,靖地百姓自发服丧三月,整个靖地陷入了比冬日更加寒冷与绝望之中。
这一月,广平王贺兰瑞退位让贤,却并没有按大汉律法将王位传给被朝廷敕封的世子,而是直接将广平王位交给了贺兰王府二公子贺兰珏;自此成为大汉权势最盛的藩王。而这位因伤不能行走的无双公子也奇迹般的治好了腿伤,被民间百姓私下里称之为天命所归之人。
这一月,北齐建宁公主身染寒疾,本该在月底新年时候同贺兰王府二公子即如今的在位的广平王贺兰珏举行的婚期也被迫推迟。
鲜少有人知道内情,人们所关注的,从来都是皇权的归属,天下的归附,若干年以后,只有喜欢盘根问底的史学家再来考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才会企图从厚重的史册里,从泛黄的字里行间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这一月开始,大汉的版图再次变更,风云际会的乱世格局已渐渐明朗。
这一月月末,下了雪,从南至北,整个大汉,都被这纷纷扬扬落下的银色包裹,那些刚刚流过的鲜血,那些刚刚逝去的生命,连同情,爱,都被这场大雪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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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段日子的断更,我真心的很愧疚,谢谢大家没有抛弃我,没有放弃阿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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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卑微
那一日送回唐铮的灵柩,何梦锦最后晕倒在了石阶之上。
一身的伤口,又加上连日的风霜,她本就瘦弱的身子再也吃不消,这一倒下就是昏天黑地的大病了一场。
何梦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感觉不到身上的不适和疼痛,只是迷迷糊糊中,脑海里总出现那个为她放弃生路的男子,总是浮现他往日或嬉笑或痞气的样子。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样也好,她不想醒来,醒来要面对他身死的现实,要背负这一生的愧疚与难过。
浑浑噩噩里,耳畔断断续续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一声声唤她姑姑,她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努力调整思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再想,整个人又陷入了不受她控制的抽离状态。
她不想醒来,亦醒不来,偶尔清醒片刻,她也只觉得自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样子的状态一直到某一天,一声划破长空穿越层云的号角声响起在耳畔,何梦锦的心神才骤然聚拢,接着耳畔响起熟悉到让她有些窒息的声音:“阿锦。”
何梦锦整个灵魂一怔,只觉得胸腔里的气息都在这一刻停止,整个神识也完全归位,但是,她却不敢睁开眼睛。
害怕这一睁眼,一切都是幻觉,眼前出现的并不是自己心底描绘的景象。
“阿锦。”
直到那声音再度出现,再度相唤,何梦锦确定了自己不是幻觉不是做梦,才小心翼翼的掀开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格外厚重的眼皮。
“阿锦!”
熟悉至极的声音,由眼前那个英俊如斯熟悉如斯的男子口中发出,何梦锦愣愣的。犹自没有回过神来。
二哥。
能有这样包容且温柔的眼神看她,能这般唤她的,能让她如此心安的,不是她的二哥是谁?
见何梦锦醒来,何荣轩的音调陡然升高了些许,英俊的五官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欣喜。再度柔声唤道:“阿锦,是二哥。”
说着,抬手去搀扶何梦锦,何梦锦顺势就扑倒在他怀里,一时间,泪如雨下。
想说的话语也被呜咽声代替。她像极了受伤的孩子,将所有的悲愤,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愧疚都化在了眼泪里。在自家兄长的怀抱里,肆意发泄着。
直到她哭够了,哭累了,才终于从何荣轩怀里抬起头来,用尚且婆娑的泪眼看向他,悠悠道:“二哥,你觉不觉得我就是个灾星。”
“因为我,爹娘,大哥大嫂,乃至整个何家。才会有那样的结局,如今,也是因为我靖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王妃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我觉得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死了却还要再重生一次,再连累别人……”
说到最后,何梦锦的声音再度哽咽,她索性双手捂了脸,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膝上。
耳畔响起何荣轩温柔却不失力道的话语:“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何家的事情本就怨不得你。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都有自己誓要保护周全的人,或生,或死,都不是旁人所能决定且左右的,靖王宁愿牺牲自己也要送你安宁的所在,你就应该更好好的活着,就应该让他安心的去,否则,他的牺牲又有何意义?他泉下有知又如何安心?你又如何对得起他?”
一连串问句,说的何梦锦哑口无言。
何荣轩继续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悲恸和阴影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