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华灯已上,整个京都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堪比过年还热闹的气氛里,而城门近处,则已经聚拢了许许多多等着看热闹的百姓。
会合后,她们没有直接往城门口的方向去,何梦锦带着冷香一路走街绕巷,终于在一处写着“姚府”的牌匾下停了下来。
她轻轻扯了一下冷香的衣摆,后者会意,当即越上了房梁帮她放哨,而她自己则一路运着轻功直奔记忆中的某处。
曾经的京兆尹,姚廉的后院。
靠着贺兰珏的力量,姚廉很顺利的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而后来广平军攻城,他指挥着家丁和一早潜伏在京都的暗卫们第一时间控制了京都的权贵,给贺兰珏的攻城做了很好的铺垫,贺兰珏并不是一个薄情忘义的君主,按理他的君临天下之后,便是姚廉升官进爵之时,但令人费解的是,姚廉却选择了卸甲归园,留一纸请辞,人便潇洒利落的远离了京都,不带半缕繁华。
待他走后,这处府院还没有被新任的京兆尹接手,如今这里还是空着的,何梦锦一早就打听好了。
她此来,是想再一看当初自己重生后的地点,也是自己这尊身体的本人,命赴黄泉的地方。
以前想要弄清楚这身体的真实身份,却没有一点消息,当时倒也觉得无所谓,那人已经死了,如今她是她,不跟那人扯上半点关系,但自漓江城那个突然出现来行刺自己的中年女子出手之后,她的心便被打乱了。
尤其是最近,看似每日她过的平静似水的日子,实则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隐隐的都能感觉到难过和迫切的渴望。
难过着自己也不知道的难过,渴望的是什么,她更是无从知起。
那一夜漓江城出发前的梦靥和隐约间耳际老者的呼唤甚至还时常响彻在脑海,在耳际,让她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等她。
那样等待已经超出她生命之重,即使她不明真相,也能读出自己心底最躁动的不安,身体的感官和本能告诉她,她要回去。
要回去,就必须要弄清楚她是谁,要回哪里去,而那呼起自己感同身受的老者是谁。
所以,初次醒来的地点便尤为重要。
在反复记诵了姚府的地形图之后,何梦锦很顺利的到达了自己有着几分印象的院落。
四下无人,府外又有冷香把守,她便也放下心来,跃下墙头,向当初醒来的那座假山行去。
过了这么许久,那里的痕迹早已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何梦锦此来本也没指望能找到什么,她只是想来看看,环顾四下环境,看看能不能联想到自己以前或许忽略的推测。
二月初,夜间的天气还带着沁骨的凉意,再加上无处不在的冷风,越发让人觉得冷。
何梦锦一步步走去,就在刚刚走到假山近旁,天空中砰然一声炸响,接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随之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整个京都。
即使姚府地处僻静,何梦锦站在这后花园里面,仍旧能隐隐约约听到主街上传来的欢呼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起彼伏的山呼声,在夺目的烟花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激荡人心。
贺兰珏的时代,终于来临。
何梦锦抬头,看着天上绚烂无比的烟火,突然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孤冷。
漫天的烟火照映下,她的身量越发显得单薄。
身前就是她和他如遇的芙蕖,一年以前,那男子便是在那里,面色平静如亘古幽潭的看着她,本是应该没有交集的一个人,从此跌入了她的生命里。
她在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那般鬼使神差的将之扑倒,那么后来会不会便没有了那么多的纠缠,与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痴念。
没有如果。
那时候觉得他很远,是巍峨雪山上俯瞰众生的神祗,却也不如现在,这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远让她觉得真实。
她就保持这那样的姿态仰望星空,仰望着天上那些璀璨的眼花,神情有些呆愣的在同过去,同过去记忆里的他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日离京,她并不打算再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花庆典终于燃放结束,何梦锦抬手捏了捏有些僵硬的后颈,步子尚未挪动,不经意间鼻尖上闻到的一缕淡淡的兰香让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迈出去的步子也跟着一顿。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却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缕熟悉到惊心的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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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窘态
她转身,记忆中那一道让日月星辰都失色身影出现在在她眼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穿黑色,绣有金丝九龙纹路的王袍,穿在他的身上,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合适,已经让人不得不从心底里生出这样的感慨,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场已经在无形中由内而外的散发了出来,一如他身上的幽幽兰香。
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回到皇宫,在皇朝殿大宴群臣吗?
何梦锦有些疑惑的将目光在他身遭打量了一番,这才发觉,贺兰珏额上有细微的汗水渗出,而他的呼吸也比之平日里的沉稳快了半拍。
他是飞速赶了过来?
想到此,何梦锦才想起自己以何种身份身处何地,答应了在驿馆作为人质,却跑来这京兆尹的后院,再往细了想,自己是正打算远离京都,会不会是已经被他察觉,这样一想,她难免有些心虚,将目光别了过去,改为去看他身后的芙蕖。
初春时分,满池的绿意尚未苏醒,衰败的景象让人的心也跟着多了几分惆怅。
何梦锦不说话,贺兰珏亦是沉默。
一个月未见,再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两人之间仍旧是无言的沉默。
良久,这一次,却是贺兰珏先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说出来的亦是让何梦锦的心跳漏掉半拍,所有的心神都贯注的话,她转首,迎着他比如星空皓月更为明亮的目光,不答反问道:“我若问了,你会说吗?”
闻言,贺兰珏默然。
何梦锦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接着看着他朝她走了过来,走的很慢,每一步似走在她的心尖上。她忍不住提着脚尖,将身子往后挪了挪,这一动,背后就是假山,再没有别的可避的地方。
而贺兰珏在她身前站定,微微低头,看向她,他一贯平静从容的神色此时却难得的带了一抹犹豫不决。
他们两个都是何其聪明的人,有些话题,不需要言明都已能猜到对方所指。而此时。何梦锦最关心的。最想要问贺兰珏的,自然指的是她的身份。
见他如此神色,何梦锦试探性的开口道:“为什么?因为我的身份让你如此为难?”
不等贺兰珏开口,何梦锦便将自己的疑惑道了出来:“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前几日。在漓江抓到了一名要行刺我的女子,她言语间似是对我有着莫大的恨意,而当我推测她是北齐皇宫中人的时候,她也并不否认,可是我跟北齐并无任何瓜葛,何至于跟皇宫中人有着这莫大的仇恨,这都跟我的身份有关,对不对?”
贺兰珏不言语,只垂眸看着她。他深邃的目光里,有着何梦锦看不明的情愫。
“为什么?”何梦锦对着他的眼眸再度问道,她还待说什么眼前突然一黑,耳畔风声一紧,下一瞬。她跌入了某人带着幽幽兰香的怀抱。
措不及防的被他抱了个结实,何梦锦连挣扎都忘了,整个人如同木头桩子一般,僵硬的保持着姿势,楞在原地,只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因为,我怕。”
声音很柔,很缓,依然是那般悦耳的音色,但这般的语气却是何梦锦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他说,他怕。
在她的认知里,天人一般存在无所不能的贺兰珏的字典里,从来不可能有怕这样的字眼,他总是那位从容立于云端指点山河谈笑饮茶的王者,此刻,他却对她说,怕。
何梦锦一惊,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岂料被贺兰珏抱的太紧,挣扎不开,这时候,埋在他温热宽厚的胸前,何梦锦才终于闻到了浓郁的酒香。
之前她满腹心思都放在同他的对话上,再加之他本来身上就带有幽幽的兰香,所以她才未注意到,此时再仔细一闻,这般的程度,应该是喝了不少。
贺兰珏从一开始就让她觉得不同寻常一般,也才终于有了解释,原来是在大宴群臣的时候喝多了,喝醉了。
何梦锦忍不住苦笑,他这样算是酒后失态吗?
心头这样想着,但难得遇到贺兰珏如此,何梦锦便盘算着要不要试着看看他到底醉到何种程度,能不能从他口里套出话来。
两人不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几次遇到危险,贺兰珏也曾抱着她,但那时候即便是心头有着遐思,却也是因为情势所迫,她可以催眠自己,而今,这样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霎时间让她不知所措,一颗心如同有人在擂鼓,跳动的不受自己控制,脸上更是如同被泼了一层辣椒水,烫得惊人。
何梦锦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不是天色昏暗,自己该是要丢人到何种程度。
在千军阵前不改从容,在生死关头能谈笑风生的她,竟然会对某个疑似醉的厉害的人毫无预警的拥抱不知所措。
意识到这一点的何梦锦恶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借由唇上传来的痛楚,让自己瞬间灵台清明,强装镇定,她道,“让我知道身份,难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嗯。”贺兰珏头靠着何梦锦的肩膀,并不松开对她的钳制,听到何梦锦不放弃再度问起,他蹭了蹭何梦锦比丝绸顺滑的头发,点头承认。
何梦锦顷刻间觉得,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惜字如金,即便是醉了,也摆明了多半个字都不肯说。
而且,他到底是醉意有多深,她尚且不能定论。
既然再问不出什么,何梦锦眸光一转,本是在推拒着贺兰珏的手臂一松,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