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掌门师姐前辈吉言,是瑾辰太粗心了。难怪师父总说瑾辰不关心他,瑾辰竟从未发现师父有喉干的症结。还是掌门师姐前辈心思细腻,竟只是短短十几日就发现了,还这么帮忙,瑾辰,瑾辰——”
就哽咽起来,眼眶子里泛起晶莹闪亮泪花。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好看的男孩子哭了,当下就慌了神,忙道:“别哭别哭,你再啰嗦下去,我们真的赶不及了。”
李瑾辰就破涕为笑,而我也帮忙,取下麦冬块根,洗净,放入沙锅之中,李瑾辰就问我:“掌门师姐前辈,加多少水?”
糟了,我也不知晓呢!
搔头,我不好意思笑道:“多加点总没错。”
李瑾辰倒也是个实在人,果然加了不少水。于是这药直熬到大太阳完全沉到山后方好。忙忙盛到碗内李瑾辰瞧一眼天色,不由有些犹豫:“掌门师姐前辈,天色不早了,不如——”
“好不容易煎好的药,自然要先送去再下山了。那酒馆跑不了,咱晚去一时半会准没事。再说了,不是说夜黑风高好办事么。如今夜未深人未静,再等等再等等。”
李瑾辰明显的松了口气,就哎了声,一溜小跑的去送药。我本也想随着他去,又怕万一李岱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用我帮村人,我岂不失去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更何况,此次执意下山,我有我的打算。
蛊术一向在江南盛行,听闻苗疆更是人人信奉。而碧落我不知祖籍在何地,但单单从她常年头戴一朵盛放的西府海棠来推断,这碧落很可能是苗疆人。既然是苗疆人不可能不会中蛊,而此次王村那些中了蛇蛊的男人,都曾去过一家凭空出现的酒馆,喝过一个美艳女子的酒。
碧落虽在魔界不算绝色,但放在这小小的王村,绝对可以称得上亮眼。而陆少卿曾在太乙山出现过,碧落如今若真真也在王村出现,他们的目的又是何?
我想弄清一切,明知自己与陆少卿的关系那般纠结,却撩不过心中念头。我只想知晓,那为村人下了蛊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碧落,此次事件又与魔界有何关系。
这般想,我越发不能失去下山机会。于是便怯了胆子,是万不敢回玄空洞了。幸而只是去送趟药,我料想李瑾辰也不会耽搁太久。
可事情总是难料,我本以为他会快去快回,却不想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心底便起疑,就算李岱被这一碗药感动得痛哭流涕,爷俩抱在一起互诉,也不用这么久吧?!
我杂七杂八想着,心就越发不能撂下。抬眼瞧天,一轮明月已爬上树梢,就暗叫了声真巧!
今夜居然是十五?月圆之夜?!
旦逢圆月之夜,魔功可是会大增呢!再不去待到子夜阴气大盛之时,我便只有送死的份而无脱身之机了。
急匆匆往山门赶,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暗暗怪自己不该这样什么都不交代就走;更不该将李瑾辰一个人撇下。而往玄空洞行几步,又折回;是怕自己被李岱强留下呢!
就这样犹豫不决,我便听得一阵呜咽的风声。
那声调极低,仿佛一个很伤心很伤心的人正全力控制自己,将口堵住低声啜泣。我支起耳朵又听了听,却不是风声,而真真是个人在哭了。
就忙循声去找,正发现黑暗的角落里,李瑾辰坐在地上,将头脸埋在双膝之间,肩头一耸一耸。
便在心底重重叹口气,却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我不发一言,只是挨着他,也坐在冰冷地面之上。
想必听到了动静,李瑾辰就抬起脸来。月光下却见他一张白净面皮上挂满泪珠子,显然方才正痛哭。
我本想问话,却发现他脚边的半边碎碗来。于是那问话就化做愤怒。这李岱太不近人情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孩子一番心意,你怎能如此作践?!
呼的一声立起身来,我很想寻他评理。却被李瑾辰一把拉住衣衫角,他居然强扯嘴角,在脸面上摆一个笑意。
“师姐,别去了!师父说我费尽心机只为了要他法力。”李瑾辰垂首,双手搅在一处,低低又道:“我知道,师父不喜欢我。”
这话说得好轻好轻,说得直令我心碎。我也是为娘的人,自然听不得这些。突然就忆起了我的儿以及那来不及取名字的、被我抛弃在魔界的女儿。
他们长大成人后,会怪我么?!
会不会也这样说一句:“我知道,我娘不喜欢我。”
鼻子一酸就要流泪,我忙不迭扬起头来,方令泪珠子倒流。使劲深呼吸几回,我方镇定情绪,却是重重拍了下李瑾辰的肩,道:“还有药么?”
李瑾辰一愣,立即道:“有。”
“继续煎药。”
“可是——”
“可是何?一直煎药,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打翻为止!”
“可我们不是答应——”
“答应的事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对你而言,李岱最重要。何况还有师姐我呢!”
我朝他笑,他便缓缓的,也在脸面上露出个笑。恰逢着月移,洒下一地清辉来。我便在这孩子眼中,看到了亮闪闪的希望。
有希望,总是好的!
只要心中有爱,就会有希望。
大踏步往山门行,我抬头瞧一眼早已紧闭的山门,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身子已凌空跃起。轻松的翻过那高可通天的山门,我一路追星赶月。
山下,还有多远?
我已在山下。
酒馆呢?
酒馆就在眼前。
☆、除魔卫道
一面彩旗招展。
有风。
猎猎的风吹过;那彩旗便被吹拂得发出阵阵响。彩旗足足有六七尺宽,三四尺高。是长条子彩旗;上只用一笔好看的大篆;书写个墨迹淋漓的“酒”字。
我立在彩旗下;立在酒馆门前,呆呆地瞧了好半响那个字。大篆,大篆,陆少卿写得一手好大篆;这个字;可是出自他之手?
——“碧落,同是女人;我知晓你的心思,你是欢喜你们尊主吧?”
“你不生气么?”
“为何要生气?我与他已经回不去了,难道还要阻着别个欢喜他?”
一句句话、一桩桩往事便又浮上心头,那是多久的事了呢?!仿佛将将发生,又仿若已过了千年万载。
他们,在一处了吧?!
已是夜深十分,我明明在白日里已经交代得无比清楚,今夜要收妖除魔,天黑之前,各个村人都要关门闭户,不准出门,更不许来这酒馆;可此刻耳边听到的喧嚣之声,又是哪个不听指令,偷溜了出来?
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却不知与狐媚子比,哪个更高一筹!
放眼瞧,果然就见被一圈木栅栏围着的、一方宽敞大院格外热闹。内里竟是灯红酒绿,霓裳艳曲。
心底就腾起怒气来。很显然,还未交手,我便先输了一筹。
镇定下情绪,我抬手推开虚掩的木门,便一脚迈进着旖旎红尘。
却见到处都是醉眼朦胧的男人与花枝招展的女人。娇声燕语充斥了双耳,摇晃搂抱的身影挤满了双目。
院子内随意摆放了大约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满美味佳肴,并有几个美人伺候着,围桌而坐的男女都已有了几分醉意,竟是一个个醉眼朦胧,浪笑不停。
院子西南角耸立一座二层小楼,每一层上开三扇窗。除去最上层左手边那扇窗紧闭外,其余窗子皆大开,可以依稀瞧见有橙色灯光透出,并不时有女子的娇/喘/呻/吟声传出。
收回目光,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冷眼瞧着晃晃荡荡搂抱在一处的男女自我身边过,心底便腾起一股子厌恶来。偏不时有几个已经烂醉的酒鬼,端着酒碗杵到我口边,邀我喝酒。
厌恶就到了极致。没好气地推开那些爪子,我静静立在原地,突然心底的厌恶转化成另一种情绪。竟是只觉明明无比喧闹场所,我却说不出的孤单寂寞,似这偌大天地间只剩我一个。
心下便有些凄凉,那种酸楚之感自心底某处被我掩盖得好好的地界逐渐升腾,慢慢地涌起,令眼眶内蓄了泪。
耳边就有了凄凄清清的啜泣之音,似乎是个可怜的女子,孤苦无依,在雨夜一个人独倚栏杆;一把花白的发丝被夜风扶起,一身破烂的衣衫早已抵御不了寒风,可她却浑然不觉。
她可是在祭奠那逝去岁月?可是为了一个曾深爱却深深伤害了他的男人伤怀?可是哀叹人活于世,总有那么多的不遂心?
背影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似乎就是我自己。
她似乎不止在哭泣,其中还不时夹杂一些低喃,可我怎么也听不到,她究竟在说何!
但这老女人给我的震撼,却是惊心的!
脑中便有莫名念头腾起——人活于世,到底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我们每日忙忙碌碌,又到底为了何?
人自打落地开始,第一声啼哭是在哭这万丈红尘要经历无数波折吧?人死后长出了口气,是在为终于解脱了而欢歌吧?!
死,有时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便情不自禁地自靴管中掏出把短匕首,缓缓的将锋利刀刃压在脖颈上,只要我手腕微微用力,就可自此解脱。
什么快乐伤悲,什么忧愁懊悔,所有的责任、枷锁,都会消失。
一张张曾被我深深烙在记忆深处的脸,一幕幕不愿忘记的过往,一句句或欢欣或伤怀的话,一次次感动或者彻底凉了心。
都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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