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类女子:平时娇媚羞涩,每遇到恨怨之事,也强忍于心。如若不见,外表装出一脸冷态。到了悲愤填胸而又无法排遣时,便留下相思遗物、不尽凄凉的遗言、哀伤断肠的诗歌,独自逃往荒山僻处或隐身天涯海角。这种事情,若作为讲唱来听,无疑会赚取很多听众与眼泪。然而,在现实中,这种举动未免太过轻率,也显得矫揉造作了。你就是想走,也要给男人一个明白的说法嘛。所谓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
还有一种女子,一见丈夫另有所爱,便心存忌恨,这实在是愚蠢至极,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傻么?换成是我,你不要我,是你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又何必稀罕你?
说到学识,大凡下品的人,抓住一点皮毛,便在人前处处夸耀,时时展示,最是无聊。我不赞同女子潜心钻研学问,因为所钻学问越深,情趣反而越少。女人的学识最好是驳杂,天文地理古往今来,都有所涉猎,如此恰好。——就像我。综上所述,难道你不觉得我几乎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么?”
她一本正经,不卑不亢,气场宏大。
不管是自信还是自大,敢说自己十全十美的女人,她还是那第一个。
他当然不会简单地以为她在自夸,恰恰相反,他更加愿意相信,她在自抬身价维护太子枫。她把自己抬上天,太子枫自然就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这小心眼儿转的!
“关于当年的承乾太子一事,你知道多少?”禁忌合该封印在心,这一刻却因她而打破。
☆、135娃亲
鱼非鱼眨眨眼,水眸飘渺、山眉婉转。俄而一笑,颇类东篱黄花,隐逸而高洁:“我只道这段历史要成为民间的传奇呢。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谢谢你肯告以真相?”
谢谢?谢谢他的信任?开玩笑!她岂有不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跟这些人混,就得学会拐弯抹角想事情。认真,认真你就死绝了!
“永嘉公主若是有你一半的狡黠,何至于斯!”
见她茫然不觉,他淡然解释道:“在你享受大鹰礼遇的时候,七公主行过了笄礼,赐字永嘉,封清河公主,统河北道清河郡县十四,户三十万千六五百四十四。”
鱼非鱼扁嘴,道:“还真是宠爱啊!跟她的兄长们没有多少差别嘛!”
点点头,又道:“过得好便好。”
“多时不见,只是这样么?”这孩子的性子,果如无香所言,冷得可以!
鱼非鱼诧异道:“还待怎地?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她若是有事来找我,我必定会尽力帮助她。我若是有求于她,一定也会想方设法寻上门去。至于无关痛痒的寒暄客套,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白白浪费彼此的口水和时间。相见,不如怀念。”
眼见他红艳的唇角轻轻勾勒出一丝嘲意,她心神一动,脱口道:“怎么,过得不好么?万千宠爱在一身,怎么可能!……”
一语未了,恍然有惊悟:“七公主”的日子,怕是真的不好过呢!而那真身的烦忧,恰恰是她这个假货招徕的。……六万兵马只能算是折了几根翎翅,还有十余万铁骑,现下只怕是复仇心切、嗜血疯狂。洛氏吃了哑巴亏,岂肯善罢甘休!……“七公主”失踪,几方互相猜疑,就像是暗夜里埋下的火线,指不定哪时、哪段上被引燃,届时势必会引发多国之间的纷争。战争,从来都是离弦之箭,去得、回不得。……倒是可以和亲,可是就七公主那个性子,明明还是个孩子,会不会给洛氏姐弟俩给吓成傻子?她最中意的人可是舞枫呢!……圣上又岂会舍得!……总不至于让她继续假扮公主,送去滥竽充数吧?这事儿前朝不是没干过。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最有可能会鸩杀了她,送去与绥宁帝结鬼亲。阴谋家们怎么会放心把她一个全身都是证据的活人送给绥宁帝?而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最多给三娘多发几两抚恤金,估计这个很玄。斩草不除根,总是后患无穷。很有可能,三娘会因她而送命。……至于七公主这边,就太好办了。《红楼梦》里不就出了个忠仆宝珠,最后被认为养女,抬到小姐的位置上了么?户部那里动动笔墨,一个新人就火辣辣地诞生了。……
睇着面前的人,瓜子脸、水烟目、尖下颏、清瘦的小身板,如若不是还有个饱满的天庭,怎么看怎么都是相术上所说的“风流卖笑相”,实在不符合当下的审美观念。
可是,不能否认,这幅很不正派的长相很容易引起男人们的邪念。再加上她微妙的心思,等于在男人们的征服欲望上火上浇油。
她的心,够大。她的人,也够明白。反应虽然慢了点儿,但却能够深入到问题里,想到极远、极狠处。
“如你所想,‘七公主’已薨。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你也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太子枫就算是捏有真假公主的证据又如何?死无对证,洛氏那边,想要寻衅滋事的筹码怕也不会太足。
惊惧一闪而逝,她涎着脸反问:“为什么不呢?”
若真想做掉她,何需等到现在?想通了这一点,她释怀了。
他也惊讶于她的反应机敏:这孩子,揣摩人心似是很有一套呢。
“鱼非鱼,你很滑头。”他摸着她的脸,而后搓捻她的又耳垂。
这个小动作显然很有深意。他一定知道了她跟公子缘的纠葛了吧?就说便宜没好货。那一对耳珰彻底毁坏了她的声誉。
她的脸便烧起来了,眉宇之间云堆雾绕。那天在客栈里,公子缘戏耍她的情景历历在目。其时,她还真像是女间里的花娘呢!
要不怎么说?做女人吃亏,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冰清玉洁从一而终,谈何容易!想要自己作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想的郁闷,脖子一梗,似笑非笑地咬牙道:“性犹杞柳才能随方就圆活得长久不是?事实不也证明,我并非那庄周笔下的瘿树,不是还很有些用处么?”
“若作消遣,倒也不无聊。”指尖向下,刮过颈项、肩窝,就在她提心吊胆以为他也要轻薄她时,玉指轻屈,倒替她拉起了裲裆。轻薄红唇如花中魁首姿容冲淡傲娇群芳:“这般单薄,何啻鸡肋!”
“噌”地一下子,鱼非鱼的火气一蹿三尺高,握紧的双拳险些没管住冲突出去。
呼呼喘了几口粗气,皮笑肉不笑地睨着他自嘲道:“蚱蜢也是肉哇!谁敢说虾皮不是海鲜?嗯?薤菜再臭,尊贵如阁老,敢拍着胸脯发誓,从未吃过么?嗯?”
越往后情绪越激动,几乎是用上吼的了。因为亢奋,烟水迷蒙的眼睛里竟也水落石出露出了珠玉光华。久病初愈的小脸宛若水洗胭脂,欲掬还无。气息冲撞伤口,隐隐抽痛,那一字长眉阒然作结,一如逆旅思乡、浪子回首,尽是不堪。
清明自持的凤眼敛成新月一泓,刹那蠲了她的不忿、荡了她的湖心。
“咕咚”吞下一大口口水,强迫自己掉转了视线,以不可闻的声音低咒:“妖孽……”
“鱼非鱼原来是好色之徒。”他放开她,却未忽略她的任何表情变化。
“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她气鼓鼓地回答。她若是达到了空空色色的境界,早就侍奉佛祖去了,哪还会发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还没说呢,七公主到底怎么了?我想今天来,你不是为了跟我谈清说爱吧?”当她冷却的时候,再旖旎的事情也会变得如沙上文字般模糊。
“鱼非鱼,说真的,你可曾想过你娘?”他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不相信恁复杂丰富的一个人,何以会对至亲那么淡漠!
摸摸脸,心想明人面前用不着说暗话。实事求是会省却说谎的辛苦。
“一定要衣带渐宽形销骨骸才叫想念么?也得看值得不值得吧?我就算有再多的激情,九岁开始养家糊口,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披星戴月,也给这冰冷的俗世一点点地打磨光了。何况,八岁时的想法岂能等同于十八岁时的想法呢?人哪,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不变是偶然,改变是必然。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了她别人艳羡的生活。其他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刻意的撮合显然有失自然之道。……
在我秉烛夜读、伏案疾书、绞尽脑汁时,她却甜睡正酣;在我栉风沐雨为生计奔波道路上的时候,她正在与人斗牌闲扯;当我煮了第一顿饭,她就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自己的本分。说我小肚鸡肠也好,说我心肠冷硬也罢,说我记性不好也成,反正,她的好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是那一刀砍去了我的部分记忆,醒来后,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与她的恩情,终结于鱼鹰砍出的那一刀。九岁之后,我只有我,无所凭恃。若说她对我怀有多么深的感情,抱歉,我想也许是我迟钝,愣是感受不到。我本是势利之人,自然无法回以等份量的感恩。……
你们不都说我心狠凉薄么?这也许就是原因吧?连最亲的人尚且如此,况且别人!我不会乞求别人爱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爱自己。一个人,若是丢掉自己,把爱全部交付他人,难保有一日不会被伤害得体无完肤、形神俱灭。而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日升日落,离了谁都不会有所改变。谁是谁的天长地久,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当然,我从不怀疑,会有那么一个人,会比我自己还重要。遇上他,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劫数。只有他,才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变成一个傻子、疯子,甚至,可以为他放弃生命。……
所以,阁老不必试探了。能够要挟到我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不信,只管放马过来。……”
撇得清,与自己相关的人便能够活得安全一些。无情无义的恶人,就由她来做。说到底,她才是那个多余的。
不敢直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演技能否通过他敏锐的目光。
故作痞态地眼睛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