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解脱。就是不知道,他要如何向国中的庶族交待?——其实这个也不难,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弄具差不多的尸体,乔装打扮成她的模样,瞒天过海,以良娣之礼予以厚葬,轻易地便能堵住攸攸之口。……
舞枫都那样了,不知堇色现在什么情况?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但愿没有妨碍到某些阴谋家。……最挂念的还是冬月,连桃三娘都过来了,为什么偏就没有他的消息呢?她私下打听过,桂阁里并没有这么一个囚犯。似乎是一给押解进豫都,他就忽然失踪了。……
妖孽没有在他身上费神,是觉得他一个贱民无甚要紧么?可是,那孩子在豫都可是人生地不熟啊,能去哪里呢?——或许,结果并非她所担心的那般悲惨。他有经商头脑,为人机灵,相信很多商家会收留他的。打杂、跑腿,终归能吃上饭、有地方睡觉什么的。—— 希望会是好的结果吧?……
好冷……好冷啊……
过程果然是最难熬的。等过了这一阵,麻木了,就好了吧?想她在这边并没有留下太多感情,也没有特别割舍不下的人,就此别过了,未尝不是好事。……
听说公子缘给关禁闭了?跟秦氏结亲也没什么难以忍受的。秦氏好女的才华对公子缘来说,应该是一坛陈酿,刚入口可能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会上瘾的。……
靠,都死到临头了,还替人做嫁衣裳,这不是扯淡么!鱼非鱼,早知今日就是你的末日,当初何苦那么努力地经营?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行了。赚那么多钱又带不走,真叫人肉疼。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该把藏匿金银的几个地方告诉堇色。……当然,要告诉堇色,拿出一部分来悬赏,寻找冬月。找到了,两个男人就平分了她的积蓄,该娶老婆娶老婆,该置地、该买房,足够安逸过一辈子了。……
沙沙沙……
死寂的冰库中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刷地一声,冰块之后看似完整的墙面上开了一个口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冰库。
当先一人,绮霞云漫,仙姿玉骨。信步冉冉,如履花间,正是澹台清寂。
他停在一面冰墙前,掌心贴上冰面。顷刻间,冰块融化,寒雾氤氲、如臻化境。
随后进来的一个人,风华正茂,一袭蜀绣常服,腰垂玉玦,佩戴长剑,气度不凡,显然出身高贵。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高贵的翩翩公子,在澹台清寂面前却极尽恭谨,后背始终未能停止。
“这是何处?”他打量四周的冰块,诧异地问,“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冰,令苏某叹为观止啊!”
说完,自认风流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让他露出几许肤浅来。
“这里有些冰,存放于此至少也有上百年。”澹台清寂的声音永远都清平无波,却每每语出惊人。
那苏公子惊讶地“啊”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澹台清寂目视冰面上自己的绯红身影,淡然道:“这月清观始建于六百余年前。算起来,这月清观甚为清闲,许多年下来,除了用作皇室斋醮,平时难得开门。这些冰自然也就乏人问津。”
“阁老是说,这里是月清观的地下?”苏公子微张了嘴,想了一想,纳闷地问道,“也就是说,除了我们刚刚所经过的那个门,还有一个口子通往月清观?”
澹台清寂的不语默认了他的疑惑。
“可是……可是……”苏公子期期艾艾,这份不自信且蹩手蹩脚又为他翩翩公子的相像打了个折扣。
“苏公子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出口连着桂阁,然否?”
“正是。”苏公子大力点头,一副受教小学生的模样。
澹台清寂沉默了片刻。
☆、152阴谋
就是这短暂的沉默,让苏公子对他接下来的话充满了十成的信任,更为与他的结盟充满了必胜把握。
这道理很简单:桂阁阁老行事一向如右军书法,圆转流利,焕若神明,何曾见过丝毫滞涩。眼下这一沉吟,恰好说明他所要讲述的事情对其而言是何等的隐秘。
阁老是有诚意的。这个认知令苏公子激动的双目放光。
“月清观与桂阁相距甚近。早年在先祖时期,领地内经常举办郊游宴饮田猎等活动。逢着天气炎热,参与游乐的王孙公子们便渴望能够吃上冰镇解暑的饮食。考虑到这里贮存有大量的山泉冰,实在没有必要舍本逐末重新再建一处冰库。于是,先祖便命人令挖了一条通道至此。虽说此举有失体面,却也大大地节约了人力,不失为急中生智。”
“不错、不错!”苏公子频频点头,继而讨好道,“体面与否且不论,世人谁不知道,桂阁才是这凤国名副其实的主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一个月清观算什么!就说上次全歼大鹰数万兵马的事儿,谁不说精彩!我等虽远在天阙,亦对阁老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难怪连太子枫都会对阁老俯首称臣、言听计从。”
“苏公子错了。太子枫的改变,完全是受到了我朝圣上及中宫爱女心切的感动。”澹台清寂断然予以了否认。
“是、是。”苏公子点头不迭,但是神情却是一幅标准的小人嘴脸,“恕在下愚昧,想我们太子英明神武,怎么就忽然心性大变了?莫非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或者是蛊毒?”
“苏公子可听说过‘洗心草’?这种药草来自荒逸,生长在悬崖峭壁的背阴处,极难采摘,故而世间一草难求。曾有聪明之人,豢养猿猴,训练其帮忙采药。但是,这‘洗心草’秉性奇特,带有香气,颇类蜂蜜,往往引得猿猴采而食之。因为这个原因,这种药草就倍加珍惜。”
“洗心草么?……”苏公子若有所思,“顾名思义,应该是能够让人忘记旧事的药物。但有一点在下不明,这种草何以会让人想忘记谁、就忘记谁呢?”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如公子所言,若想忘记谁,但取其毛发或血液少许,与这洗心草一起,交由巫师。经巫术炮制,令人服下即可。通常,不会有人对这种药产生怀疑的,固然是因为其太过稀奇、难得一见;二来,也是因为这种药草的香气,若是与含有蜂蜜的饮食共用,基本上,是一点异常也感觉不出来的。”
“啪啪啪”苏公子抚掌轻笑,“妙计、妙计啊!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也!……”
刚说到这儿,忽见澹台清寂迅急地掠过来清冽的一眼。
苏公子顿时矮了半寸,干笑道:“让阁老见笑了,这话,其实并非出自在下之口——”
“太子枫的鱼良娣的高论?”在说到那个名字时,澹台清寂的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阁老英明!足不出户便尽揽天下,在下佩服!”苏公子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太子枫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最终将导致离心离德。届时,我等再从中经营一番,不信那士庶两族不闹将起来。再将他要娶的贵国公主的真实身份捅给大鹰,到那时,内忧外患一同夹击,天阙想不乱都不成。到时阁老再坐收渔利,岂不是易如反掌、得心应手!带到将天阙纳入袖中,论功行赏之时,还望阁老多多关照。若能得两天千顷、邑城一座,苏某此生心愿足矣!”苏公子言辞恳切,就差没有跪倒在地指天发誓表忠诚了。
“好说。”澹台清寂淡然道,“苏公子或许并不知道,觊觎贵国疆土的,可不只有一只苍鹰。”
“哦?此话怎讲?”苏公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相对于他的喜怒形于色,澹台清寂始终一幅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澹泊宁静:“荒逸金氏之前递交了一份国书,恳请开放两国边境,贸易交流。据此,希望我朝能够协助开辟西南一带联系火凤、天阙以及荒逸的道路,打通隔阂。这条道路一旦开通,金氏即便不会大举起兵,但只要派出小股的游击,时时予以骚扰,一如西北沙漠边界虎视眈眈的大鹰骑兵,相信也会令贵国圣上焦头烂额的。稍稍不留神打个盹儿,就有可能会给敌人造成可乘之机。”
“这样啊……”苏公子按剑抚颔,踱了几步后,斩钉截铁道,“也好!三面夹攻,相信胜算的概率更大些!荒逸再怎么狼子野心,到了阁老这里还不就是一条温顺的看门狗?何足忌惮!”
澹台清寂唇角掠过一枚浅笑,微含揶揄道:“苏公子以庶子之名,能忍到今日,委实不简单呐!”
苏公子的脸红白交映,翻滚数道,最终挤出两声冷笑,恨恨道:“他们既已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连庶族都敢反,为何我就要老老实实无欲无求地吃人家的残汤剩饭?别说我们苏氏女嫁不进东宫,就是侥幸成了太子妃,好处也都是嫡出的,哪会有一点油花落到我的嘴里?何况,她的结果都已经是铁板上钉钉——一目了然了。也不知道洛氏从哪里搜罗到的我国四大家族好女的小像?指名道姓要纳苏、黄、离三家的好女为妃嫔。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洛氏猪狗不如,连亲生父母都可以罔顾,又岂会善待我们好女、乃至我们苏氏一族?面上说的倒好:充仪后宫。实际上呢?明摆着就是对我们四家的羞辱,岂不是把我们四家的好女看得如那荒淫无耻的开云长公主一样的货色了?可笑我们圣上对此非但没有修书痛斥,反倒犹犹豫豫。什么意思?竟想以我四家之女,换取天阙之一时安稳么?与其等着别人来杀,莫如起而自救。眼下情势于我等大为有利,岂非是老天的意思?……”
他的慷慨陈词忽然中断。
冰库中冒出一声极细极短促的闷哼,就像是隔着几层衾被喘息的声音。
“谁?”稍稍一愣,苏公子陡然色变,厉声断喝的同时,闪身立在澹台清寂身后。
这一本能的举动暴露出他的贪生怕死。
澹台清寂清邈地扫视他一眼,未作理会。绯影恍惚,听声辨位,准确地闪到声源之地。
苏公子握紧剑柄,快步跟进。绕过几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