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本能的举动暴露出他的贪生怕死。
澹台清寂清邈地扫视他一眼,未作理会。绯影恍惚,听声辨位,准确地闪到声源之地。
苏公子握紧剑柄,快步跟进。绕过几座冰山,一尊栩栩如生的人物冰雕跃入眼帘。
是个梳着男人发式的女子,也许还是个女孩儿。长眉连娟,如远山积雪。双目细长深杳,与荒逸人倒有几分相像。并不同于时下的贵族女子的精致。她唇色如早樱飘坠,淡然无色,却也是很长的唇型,若是点了渥丹,怕会很滑稽可笑。
她结跏跌坐,虽然身处冰寒之中、全身蒙着一层白花花的霜凌,但神情平静,如羽化蝉蜕。
苏公子只觉得头皮发奓、心神欲裂,“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劈头砍过去。
两根玉白的手指夹住了锋利的剑身,澹台清寂沉沉地凝视着他。
“阁老有所不知,这个女人我认得。她是太子枫的人。之前曾在天阙吃过我一枪。我只道她已经死了,不想竟躲在了这里。据说此人极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方才你我的谈话,想必也已经给她听到,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试图拔剑,但任他憋足劲儿,那拔剑始终像生了根,牢牢地粘在澹台清寂的手指尖。
澹台清寂的视线落在鱼非鱼身上,他这会儿才知道,她胸口的那一记重创是怎么来的。
凤眸中隐约划过寒芒一溜。
苏公子不知道,就在刚才,眼前这个他赖以实现愿望的隐帝已经对他生出了杀意。
“战神尚且不足为患,苏公子怎么倒惧怕起一个女子了?”澹台清寂轻描淡写地松开手指。
苏公子顿感一股大力当胸推来。他收势不住,蹬蹬蹬连退数步,后背撞上一座冰山,这才顿住身形。
“也不是怕。在下只是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眼下正值筹划阶段,小心谨慎总是好的。”苏公子怕给瞧扁,赶忙替自己做辩解,“在下倒觉得,那洗心草其实倒可以给她吃上一吃。……”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给澹台清寂伸手制止了。
☆、153出路
事实上,眼前的一幕已经足以令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刚刚还宛若冰雕的鱼非鱼正如鸿羽般渺渺地升起来。好像有一股蒸汽自下驱动,把她顶上半空。
她升空的速度非常缓慢,在刚刚离地的时候,似乎很不稳当,身子如酒醉,摇晃不止。
但就是这样,她仍然容色不变。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她的灵魂已经飞升了似的。
颠簸在离地一尺左右的时候,渐渐停止了。她稳住了身形,显得越来越轻盈。
苏公子瞠目结舌,石化当场。
一只飞鸟,若想停在空中,尚且离不开双翼的振动,然而她一个大活人,却可以平平静静地悬浮于空中,这景象不可谓不诡异。
苏公子脸都绿了,紧紧贴在冰墙上,上下牙直打颤:“她、她、她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这也是澹台清寂想知道的。
她是不会武功的,可是却能够做出顶级高手才可能做出的动作。她一向怕冷,声称一入冬就会情绪低落脾气暴躁。可是,这里的温度如此低,却不见她瑟缩愁苦。
她的神色,委实古怪。
他认得她的这个姿势,这种结跏跌坐又称全跏坐、正跏坐,是天竺各种佛像中最常见的一种坐法。佛教认为这种坐法最安稳,不容易疲劳,且身端心正,因此修行坐禅者经常采取这种坐法。相传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进入禅思,修悟证道,采用的就是这种坐姿。
她所学驳杂,会这跌坐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曾听说过,天竺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几个凭借结跏跌坐而升空的高僧。但那是高僧,她怎么能比?
这个人,打一出现就很奇怪,言行举止无一不怪。无香认定她是“垂裳”之化身,一直以来,自己都没看出她有甚过人之处,莫非,这就是她的秘密之一?
如此,倒真的要拆开来研究研究了。
“如果想做你的一方城主,眼前之事,最好是当作一场梦。”澹台清寂一瞬不瞬盯紧鱼非鱼,提声道,“金护卫。”
跟着一声“喏”,金丑自外闪入。乍见得冰库中的一幕,不由得脚步一挫,面现惊诧。
“此间阴寒不宜久留。送公子离开。”
金丑领命转向苏公子,客气地道声“请”,那早已吓得两股战栗的苏公子巴不得这一声,转身就走。走了数步回过神来,放慢脚步的同时,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前襟,挺直了后背。
澹台清寂不退反进,近距离浏览着那离地数丈宛若天神的鱼非鱼。距离至今,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楚。
她的睫毛是静止的。她颈部的血管在搏动,可是鼻翼却没有气息。
他曲起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面颊。触手冰肌玉骨,真如玉雕。
他能够感受到围绕在她身周的那股强大醇厚的气流,既是承托,也是保护。
他见过子车无香的异能,不觉得惊奇是因为那是子车氏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奇术。可是这个女人,如何突然也具备了这玄之又玄的超常能力?是因为这坐姿?还是因为那手印?白日飞升曾经是多少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她是如何做到的?
是因为情势所迫?
她来见姬凤音,因何却被困在了这里?是何人、想要她的命?是何人、罔顾她是他的女人这一事实?
他自觉已将她吃透,因何又发生这种出乎意料的怪事?这女人,还有多少秘密未被发掘出来?
顿在空里的手,再度探向前去。以他的功力,突破那团气流并非难事。他所顾忌的是:他的贸然闯入,会否令她走火入魔?
他的踌躇悉数落入鱼非鱼的眼中。能够腾空而起,这个事实一开始也把她下了一大跳,所以,开头才会出现身子不稳摇摇欲坠的情况。但是,很快地她就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正在脱离那具身体的束缚。那个身体之所以能脱离地面,似乎是受到了她的意念的飞拽。
这种感觉异常强烈,而且非常清晰。作为游魂的她正试图蹬开那具躯体。如同蛇蜕、蝶变,颇是需要些气力和运气,方能冲破困顿。
也许是意识还不够集中?她放弃对那熟悉又陌生的躯体的居高临下的打量,决定潜心冥想,务必要解脱自己,享受到那越来越明显的、叫人心生向往、无限鼓舞的轻松与祥和。
她抬起眼,恰好看到了澹台清寂伸出来的手。
心神陡然大乱,之前种种如潮水汹涌而来。那如花的面容下所隐藏的炽热与执著,蕴含着开天辟地打乱混沌的能量与信心。那纠缠,每每令她如蚕茧缚,苦不堪言。外人不知,反嗔怪她蒙主宠爱不知感恩、不识好歹。她们哪里知道,男女身体上的差异,使得她对于他强悍的攻挞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再好的美食,天天吃、顿顿吃,也要反感的。她之前的状况,说得难听些,比女间里的花娘差不了多少的。终究是身不由己,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往往正睡得昏沉,他却硬挤进来,没完没了地骚扰她。
后来,他连亵裤都不许她穿了,外面就一条裙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想了,捞起裙子就来。结果撩得她这个身子竟形成了一个习惯,但只看到他,自然地就开始躁动、湿润。
这令她感到羞愧却也无可奈何。花娘们做那事尚且有银子赚,她这算什么?义工么?
所以,她不想要这个身体了,这身体让她蒙羞太甚。
还有这个男人,她不想再跟他有牵连了。她太了解他了,内心霸道决绝,既有吞天含日之心,难保哪天不会把她填入万人坑中。在此之前,则会物尽其用,充分地利用她来铲除异己。
舞枫的遭遇就是个最好的证明。该死的,竟连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唤出来了!“洗心草”是什么鬼东西?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高贵的人?就说景明帝那面瓜不可能是个傻子,果不其然,姜都是老的辣。坐在那个位置上,真良善的话不早给人零碎切喽?姬凤音可是他的宝贝呢,可怜天下爱父母心,为了自己的孩儿,什么事做不出来!
父母……哼,鱼鹰倒是她这个身体的亲爹呢,桃三娘可是这身子的亲娘呢,哪有什么特别的?一群市井势利小人,攀上高枝就不认得旧人了。
也好、也好。桃三娘若能得以善终,对这个身子而言,也算是安慰了。她窃取了这身子这么多年,不说对桃三娘有多孝顺吧,至少没让她饿过肚子受过冻,给她提供的生活条件,在整个平芜城的平民中,不说最好吧,至少也是千里挑一的。
估计就算是那鱼氏不死,也够呛能做到这一点。可以卖身为妾,替桃三娘赚取一笔养老费,但会是多少呢?就这身子,长相平平,鸡肋一般,能卖几个钱?
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不欠鱼氏的。她一向认为自己比较自私,到头来跟这些人一比,显然,她要博爱得多。最基本的,她未曾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之上。
舞枫果然是忘记她了……伤心啊,惆怅啊,人生不如意事果然常□啊……满目都是小人与阴谋,这鬼地方真的不适合她。……灵魂出窍么?很好!没想到能以这种欢喜的方式离开,TM的老天爷对她还真使恩宠有加呢!这可是连天下之尊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呢!……
最终还是那些念
缠缠绵绵总不变
写尽了从前以后佳酿红颜
美妙不可言
怎样勘破命中缘
怎样参透情中线
无非是再多一点再少一点
谁知深和浅
穿过船前的灯和窗外月
心忽明忽暗
酒过该醒了天该亮了
再挣脱纠缠
我欲成仙快乐齐天
变幻出神话在风中流传
真心走过每个瞬间
再来对孩子款款笑谈。……
她紧盯澹台清寂的手指缓缓靠近,心中默祷狂呼:不要……不要……
应该就差一点了吧?等她讲双足拔出泥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