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不齿地冷嘲:“不男不女,不知羞耻!”
鱼非鱼藏在被子下的双手抓住了医者的双手,不由得心情大好,也懒得同他气冲斗牛地嚷嚷了,但只亮出她招牌式的痞笑,揶揄道:“你是我爹我娘?闲吃萝卜淡操心。我作风下流终归嫁不到你门上的去、玷污不了你门风,你穷操的什么心?你作正派,你跑去女间做什么?跟人花魁娘子盖被子纯聊天啊?看把你纯的!”
“扑”的几声,角落里不知道是谁暴露了自己窃听的事实。
“得了,君总管,君大叔。没事快睡吧啊?你要知道,没有充足的睡眠,人很容易长皱纹的。还是——我给你问问这位大医,有没有美容养颜的良药,弄几颗给你?”
君安气得直抽筋,一面暗中咒骂她尖酸刻薄,一面又暗抽自己的嘴巴子:你说这有事没事的,干吗老爱插话啊?她就是跟那个老男人滚到了一处,又碍他什么事了?自己真真是有些犯贱!
“不管他。此人空虚,老想着通过争斗证明自己的存在性。”鱼非鱼不怕死地丢出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仰脸深情款款地看着医者。
来的正是堇色。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已经与之前的那个他完全地不同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将近四旬的老者,嗓音也沙沙的。刚才要不是他的那句下雨天的话,即便是走在路上、走个面对面,鱼非鱼都不会想到是他。
那句下雨天留人不留人的趣话,还是鱼非鱼曾经跟他说过的。但是一句话而已,难保别人不知道。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想,所以她才会跟君安大吵大闹,为的就是能够把那人请进来,亲眼看看究竟。
结果两下子一见面,不用问,她马上就敢确定来的是谁了。那清浅的腊梅花香,正是她熟悉了四年之久的堇色的特质。
堇色的出现让她惊喜交加。心里有太多话想要问他,奈何身处险境,诸多忌讳。可是,若就这么含情脉脉地想对着,只怕很快就会引起金丑等人的怀疑。以茶待客,以花为媒,她和他不是有医术相通相知么?
点点头儿,问他:“听说你要出诊?这么顶风冒雨的,病得很严重么?”
那个“病人”,应该就是她吧?
被子下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温柔却执拗。
“来势凶猛,怕是不容乐观。需要切脉之后才知道。”
他果然是担心她的。心里感到甜蜜,这一路上的郁闷登时都变得值得了。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阎王叫人三更死,不敢苟活到五更。国老不能和百病,将军无计扫余殃。你只是个医者,偷不得天,换不了日,更加改不了生死簿。人生自古谁无死?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他的眸子一紧,轻轻地说道:“身为医者,本来做的就是跟阎王夺命的事。救得救不得,且试过了才敢确定。蛇床独活相思子,此德当归续命汤。”
暗中捏他的手以示警告:“人有远志随风子,不知当归在何时。王不留行且奈何?姑待苁蓉使君子。”
天命难违,她不希望看到他受到牵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谓的牺牲是很蠢的行为。况且,她和他不过就是四五年的交情,为这份短暂浅薄的情谊赔上一生的锦绣富足太不划算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当的低沉,那是他生气的表现:“人参最恨是别离,没药如蜜哄而今。豆蔻难消心头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他果然生气了,气她明知前途暗淡,却拿好话哄他。
“虞美人兮不知母,不识龙骨骨自香。黄连心苦为谁闷,泰山磐石榨槟榔。”他在谴责她呢,怪她不知道他的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昨天花朝节,一早下雨。直裾的下摆都溅上泥巴了。不过还好,看到了那么多同袍,就设么小烦恼都忘记了。幸福梅林的红白梅花正当时,开的好极。活动中古礼展示,木射,簪花,吃花糕,饮花酒,做花糕,粘红,作诗比赛……穿汉服的男生很儒雅英俊,穿汉服的女生温婉美丽。晚上本来还有提灯夜游的活动,不过没有参加,半路闪了,实在是因为本人身体疲乏,撑不住啊!各位看官,你们的花朝节是怎么过的呢?
☆、28定情
鱼非鱼自嘲地一笑。
在此之前,还真是不明确他的心意呢。以为他就是那样子,温温的,朦朦胧胧,如雾里的花、水中的月。除了医术,其他任何的事、任何的人都无法靠近他的身体,更遑论进驻到他的心里。却不想今天,他竟然为了她做出这样有悖常理的举动来,不但尾随了来,更是打定主意要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他、疯了么?这不是送死么?
“儿茶蛇蜕作木贼,贝母守宫恐见愁。莲花莲子一茎生,血竭川芎悲大风。”她可以天涯海角流浪逃生去,可是,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平芜城的三娘怎么办?苦心经营而得的家业怎么办?熟识的左邻右舍怎么办?“汉风社”的同袍怎么办?抄家啊,连坐啊,不是说着玩儿的。她死了,好歹就自己一个,可是那些与她曾经有过亲密联系的人却都是有家累的,伤不起啊伤不起。这些,堇色他想过没有?
看他的眼神,显然想过了,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拉上一群垫背殉葬的。
心里着急无处发泄,便恨恨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面上笑得阴恻恻的:“生地偶得红娘子,百合安息白头翁。鸳鸯藤上罥蝉衣,何劳葛花解酒酲?”
说着,双目灼灼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着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可疑地暗沉了,心下快意十足。不由得十分佩服自己的超强心理素质,利刃架在脖子上而不变色,而且还敢当着一大群的人调戏他。哼,劝不退他,能把他臊走也成。不走?不走你就得应允下我的要求,倘若我能够活下来,你就得乖乖地跟了我,从此替我铺床叠被暖被窝。从一个交口称赞的大医变成我鱼非鱼小娘子的屋里人。哈哈,这一招真够损的。恁出色的一小郎偏偏跟了其貌不扬的她,不知道平芜城的女郎们会不会把她挠成土豆丝啊?……
堇色听了她的笑话,初始别转了头看着火堆。但是,稍后慢慢地他转过脸来,将她丰润的小手完全地含在自己的手心里,凝视着她慢慢泛起惊慌的意欲躲闪的眸子,轻声地、却坚定地说道:“仰望天南星,跪对威灵仙。花无千日红,不贪乌头白。”
啊?
鱼非鱼这回傻眼了。他怎么、答应了?她就是想开个玩笑啊,可不是真的要与他危难之中表真情。彼此都还年少,没有必要这么早订下彼此的终身。而且,她也不想以任何方式勉强一份感情。
“那个……那个……纯粹是切磋技艺,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挣扎着便想抽出自己的手。眼下的气氛着实有些逼仄,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受到了令人呼吸不畅的压力。这种人她见的多了,表面上似乎不显山不露水的,搓圆是圆,捏方是方,似乎很好欺负的样子,其实不然,这种人肚子里才有道道儿呢。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很难再更改。说白了,这叫执著,说不好听的,就是一牛皮糖,粘上了就是个麻烦。
不管这一去她是生是死,那都是自己的事,跟他堇色有什么关系?就让她无牵无挂地来去不行么?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那种漫长的心理折磨太不人道了。
虎起脸,两手用力扒拉开他的把握,呼呼出着粗气,道:“困了,睡了!你要是不想睡,就替我守夜吧。免得半夜里哪个吝啬鬼加小气鬼暗算我。”
“呼通”一声倒在了草垫上,闷闷地生气。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味儿,一拉旁边人的衣袖,道:“生死由命,富贵由天。你也不用值夜了,早点睡,明天早点赶你的路。”
堇色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倒下去。
身下的茅草发出嘈杂的窸窣声。一只胳膊越过他的前胸,从里面替他掩了掩身侧的被子。在往回撤的时候,稍稍停滞了一下,最后那条手臂就搭在了他的腰间。
堇色的身子绷得很紧,鱼非鱼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绷断筋脉?不过,这样的反应倒是发出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讯号,那就是:堇色很可能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处男。
他的呼吸有些沉、有些急、有些炽热,蒸得骨子里的腊梅花香越发地浓郁了。
她就贪恋这个气息,就想张开手脚扑倒在这一片芳香里,化成水化成泥,与零落的花瓣一同被碾作香尘,亘古永久地流传于文人墨客的书香文字里。
于是,就想贴得更近一些。小小的身体弯作弓形,帖服在了他的身上。
被子底下的春色别人自是看不到,但她终究做贼心虚。便故意地叹口气说道:“没想到,只有你一个过路最值得相信,也最安全可靠。”
与其说是麻痹敌人,毋宁说是给自己服下了一剂“定心丸”。
走得再近靠的再近如果没有拥抱就是距离。一想到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或者是此生唯一一次这样与他亲密,鱼非鱼心里的那点激动和忐忑很快地就被晕染开来的伤感淹没了。
堇色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规规矩矩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抬起来,覆上了腰上的那只细弱的胳膊,感到手下的人轻轻地一颤,就像是一颗晶莹的晨露自草尖滴下,“扑”地落入他的娑婆世界,激扬起万千不可救赎的埃尘,散漫至他灵魂里的边边角角。
那些过往忽如潮涌漫上心头。想起四年前,他一路披荆斩棘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平芜城,一个当时以为不过仍旧是自己一生中的一个不起眼的驿站的地方。漫无边际地行走在别人的立足地上栖身所间,他更加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飘渺虚无。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生地即来处,死地乃去处么?
他不知道,也没有气力去思考这个沉重得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呢,以前的人木有那么随便的。此文长篇,要H,也得水到渠成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