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我想先把她调教好了再弄回来,有什么不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不准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讨厌那样听到没有?当人家没有脾气么?看明白了,我是男人、男人!”
出尔反尔是女人的特性,他才不齿那么做呢!做什么嘛,他不就是假扮了几天女人么?怎么能把他划归难养的小人和女子的行列里呢?
“你得承认,左良缘。你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像是针扎了屁股,左良缘作势就要跳起来,但是刚一抬胳膊,立马又散漫下来,扁扁嘴,折扇打得飞快:“我只道你早就明白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知道我是这种材料还托我办事,你桂阁阁老也不是什么高明人士。
“以你的毒舌居然斗不过区区一个黄毛丫头,怎配称天下第一?”
“你懂什么?好男不与女斗。”
“可见你比左相狡猾多了。”
“你、你、你——你不准指桑骂槐!我们家老头子怎么又招惹你了?谁叫你一手遮天气焰滔天了?你看你,哪有半分为人臣子的模样!”
“哦,你可是不服?”深深凝视,深不见底。
左良缘直觉地摇头,断然道:“与我何干?天下大乱了反倒更好玩呢!”
“大乱么?你所期望的好日子,大概不远了……”
“啥意思?”左良缘就跟充了血似的兴奋起来,也不说害怕了,一步三扭地挨到澹台清寂身边,甩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甜甜蜜蜜地说道,“你、听说什么了?要开战了么?谁跟谁啊?”
“公子缘。”对于他自来熟的触碰,澹台清寂直接给出了警告。
“哦,抱歉,抱歉!跟那假男人混久了,难免会遭到熏染。我倒忘了,阁老原是个洁身自好的。”说着,以扇子遮口,不怀好意地吃吃笑起来。
澹台清寂完全漠视地径直往前走。
左良缘耐不住性子地叫嚷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们到底商议好了没?那丫头可是受了重伤哦,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就她那体格儿,送命可比活命容易得多!”
“你既已甘愿替她为奴为仆,为什么不亲自出马舍身救主?医毒本一家,救个人对你而言岂非手到擒来。”
“才不要呢!臭丫头活该吃些苦头!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恶,我就没见过她那样儿的,简直不是人,男不男、女不女的。口无遮拦,没大没小,没轻没重,没头没脑,没深没浅,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哦,对了,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说出来你肯定不敢相信,她居然就是那个专门写色*情传奇的鱼美人!是她亲口承认的哦!怪不得那么地与众不同呢!……才多大呀,满脑子的邪念,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简直比女间里的花娘还豪放。……喂,你先别走,你那么想她,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霞光散漫,香风涟涟,澹台清寂已经去远了,留给身后一抹清凉:“那种下等人用的东西并不适合你,丢了吧。”
左良缘一愣,直觉地摸向左耳垂,嘟着嘴想了一想,最后狠狠一跺脚,冲着那绝世的俊雅身影大声吼道:“不要!我偏要戴着,好时时刻刻提醒我,那妖精有多可恶!”
憋在肚子里的一口浊气突然发作出来,折扇如蝶翻飞,就听“嗤嗤”数声,几道寒芒直直地没入一旁的槐树里。须臾,那棵长势喜人的大树就发生了变化: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冠渐渐地枯萎了,翠绿的叶子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飘坠下来,色焦如灼,很快地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比长处,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哼,谁怕谁!”一个人自说自话、自我安慰,“臭丫头,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我跟你的账,还没完呢!……”
姿态恢复了潇洒,折扇翩然,彩衣烂漫,沿着澹台清寂离开的方向去了。
几名内侍手持畚箕扫帚什么地跑到了槐树下,仰望苍天,欲哭无泪:这可是殿前广场上最后的一棵槐树了,只道能颐养天年寿终正寝呢,不料最后还是逃不出公子缘的毒手。不知道等这广场变得空荡荡时,公子缘将会拿什么东西来撒气?
……
☆、105良人
石室中热气腾腾药香滚滚。地上的木桶里,委顿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弱小身子。为防止她滑入水中,堇色一直立在她背后,一手抄在她腋下,一手拿着手巾蘸了药汤擦拭她身上的血污。
他的动作很小心,怕自己的颤抖会弄痛她。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医术,但是,面对她,他却无法做到心如明镜,没有办法视同路人,没有办法用“生死由命”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他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生龙活虎仿佛无所不能的她会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诚然,她很弱小,但是,诚如她曾经所说的:她是“水性、扬花”。水能就势,善利万物而不争。能穿石头、能润物、能成灾、能灭顶,能藏污纳垢,也能洗心革面。利刃斩不断、明月徒多情。总之,她既是最弱的,也是最强的。
至于杨花,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可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天涯海角,安心之处皆为家,似多情,更似无情,可不正符合了那大道至理:道,不可道;名,不可名,浑浑沌沌,无所不容,无所遁逃。……
一直以来,她的嘻哈跳脱原来只是个幌子,为的是遮盖她比常人更加脆弱的身体更加孤独的心。是他、是他大意了,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手巾在肿胀的伤口上轻拂着。视线流连在没有受到伤害的半边胸脯上,恁般的洁白饱满,恰好满握的大小,不嫌累赘,却也不显得贫瘠,仿佛玉兰花苞,但只要春风一抹、春心微动,便会姹然绽放,掳获爱慕沙聚。那顶端的一点樱红,犹如贪睡的孩子,浑不查窗外的岁月,不知道时已春深,绿草如茵、落花成蹊,正是徜徉垂柳池畔、依偎风前月下你侬我侬的好时节,不知道那倾心的人儿正在翘首以盼灯她的美丽绽放等得沉鱼落雁。……
他的良人,原来已经偷偷地长大了。
他的良人,还有大把的韶华青春饮醉、留宿。
他不会让她有事的。他的苦情浓思,需要她的抚慰救赎。关于未来,哪怕是死,这回他也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叫她知道,他的人、他的心,都可以无所保留地献祭与她。
他喜欢她,他爱她,他、不能没有她。……
日升日落,物换星移,沉睡的人眷恋着那不可知的世界里的浮华迟迟不肯回转。不吃不喝,她的身体日见单薄,似乎想要变成蝉蜕蛇蚹。她的眼睛愈发地深杳,锁骨嶙峋几乎可容盛下半杯水。但是,她苍白的面色却慢慢地生出光华来,就像是枯木萌芽,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微弱不可见,却到底还是涌出了生机。
伤口处狰狞的浮肿正在消退,像是春笋新发,一点点地顶开那坚硬丑陋的外壳,蛰伏了漫长的一个冬天的娇嫩正一点点地吐露出诱人的鲜活。
“叩叩叩”房门自外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捧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
堇色快速且温柔地将那春色乍吐的胸脯掩上,系好了带子后,又将被子拉至颔下。
汤药放到了石桌上,小小少年走到榻边,双手拢袖,望着病人,语气相当低老练沉着:“还没醒?”
见堇色没有反应,他撇撇嘴又冒出来一句:“醒了只有麻烦不断。这样,也好。”
堇色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不乏惊奇。
“你这样一心只知素*女*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少年不摇不动,卓然而立,颇有大家气派。
而这,也正是堇色选中他做助手的原因。在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囚犯中,只有他不哭不闹冷静自持。当时他就认定:这孩子,大堪为用。
“昏君那么重视她,可想而知,必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你越早弄醒她,就越早地把她推入虎口中。这道理简单至极,别说你没醒到。那样我会很失望的。”
堇色愣了一下。这一点,他还真给疏忽了。这些日子来,他心里就只有鱼非鱼一个,所想的都是如何能够救活她,该用什么药,几时下针,几时推拿经络。在这期间,绥宁帝那边除了送药的,居然在没有人来传递什么圣旨之类的东西,于是他就自动忽视了这救人背后所隐藏着的危险。
眼下听这少年一说,顿时开窍。但是,若说为了避免绥宁帝向她下手而延迟她苏醒的日子,这、于他而言,不啻天堑深渊,从心理上很难逾越。
“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叫人假死的?你可以试试。”少年老气横秋地撺掇道。
堇色的目光落到那如花的娇颜上,袖底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眉宇间一层层地积上了阴云:“假死就能够安全离开这里么?……”
绥宁的性子,不会糟践她的身体么?能够善良到施舍给他一个囫囵么?确定不会投诸兽群么?还有淫邪的开云,不会拿她的身体炼制邪门的丹药么?想要从这两位暴虐的君主手中完身而退,怎么可能啊!
“试了或有一线生机,不试就只有死路一条。——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昏君要她?”小小少年倾身又去看那病人,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很不屑地摇摇头,评判道:“姿色平平,差强人意。应该不是为女色。不过也难说,越是这名利场中的人,性子就越古怪。说不定昏君就有这偏好呢?不爱天仙爱平凡……问题是,昏君几时变了口味了?……”
堇色只当他自言自语,不予理会。他侧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把鱼非鱼抱在怀里,环在颈下的手捏住她的下颔,强制性地打开她的嘴巴。另一只手用汤匙舀了药汁,吹了吹,送到唇边试过了温度,感觉不烫了,这才耐住性子一勺一勺地喂到她的嘴里去。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叫人不由得怀疑,倘若有可能,他会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不急不躁,春风化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