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给的菜单子上增加了一个人的饭量,冬月知道原因,心里老大不原意。
不原意也没办法,还是乖乖地去买了饭菜回来。
“堇公子说,他要看病人,晚上就不回来吃了。”端起碗,冬月闷声说道。
鱼非鱼应了一声,没有什么表情。却给戎歌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补充体力要紧。”
而以往,她只有对堇公子和他才会这么做。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凭什么!
他这边情绪低落,要是在平时,老大早就发表慰问了,可是直到吃完晚饭,她都没吭一声。把个冬月郁闷得好像窝了食,亟需绕城暴走方能消化掉心里的痞块。
他的煎熬还没完。他还要去准备热水替戎歌擦身子,还要打下手帮他换药。
真是憋屈得很哪!老大啥时候沦落成别人的使唤丫头了?还那么大方地让他继续住在她的房间里!
愤愤地在不被注意的时候朝着戎歌翻白眼、扁嘴巴。
没人搭理他。
因为戎歌的配合,这次的换药速度很快。换了药,依然包扎好伤口。换下的带血的衣服喊冬月即时去洗了晾到院子里。而那些绷带则给剪成小块,丢到火盆里烧掉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戎歌那个佩服啊,看她的眼神简直能拧出水来:“果然是个小妖精,修为不低呐!”
“没礼貌!”冬月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的偶像,再也憋不住了,低声斥了一声。
“做生意嘛,总得彼此满意不是?”鱼非鱼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说道。
戎歌凝视着她,橘色的烛光下,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鲜活可亲、真挚可敬。不见小女儿家的唯唯诺诺,但只见一派恬适从容令人心仪,是因为读书的缘故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孩子。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抟玩,却又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在掌中。她就像是一支春笋,叫人忍不住想层层剥开来,看看那里头是怎样的洁白清香!
鱼非鱼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眼里的炽热,替他掩好被子,斜睨着他笑:“怎么,一见钟情了?知道何谓‘心灵美胜似外表美’了吧?没错,说的就是我。虽无羞花闭月之貌,却有慈悲良善之心。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只有我这种靠内在修为立世的,就像那陈年好酒,愈久弥香,叫人欲罢不能啊!”
戎歌连打了几个哆嗦,一点爱意登时给浇了个精湿。但是心里却是欢喜而放松的:“你呀,你还算是个女孩子么?”
“靠,我不算,那戎歌你算?”鱼非鱼不屑地丢出一句,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哼了一声,偏转了脑袋。
她没有马上离开,坐在床边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戎歌,半天没有听到回声,很不适应。转过脸来惊奇地看着沉思中的人。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得到,她所想的一定跟他有关。
果然,过了一会儿,鱼非鱼轻声说:“明天申时焚化。守城的那边我会打点,出城四里就是极乐原。途中会经过一片树林,届时我会在那里给你备好一匹马,一些干粮和水,还有衣服。到时候你把衣服换下来,交给接应你的那个人。放心,他是我的人,不会坑你的。完了,你想干吗就干吗去。至于欠我的钱呢,不用急。合适的时候再给我吧。说好了,五十两黄金,少一个子儿都不成。不过,到时候你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想多给点我也没意见。呵呵,我也是有钱人了……”
边点着头儿,边美滋滋地笑,仿佛眼前已经堆满了金灿灿的金子似的。
戎歌却是不胜惆怅。这于他又是一种陌生的情绪。男子汉大丈夫,本该提得起,放得下,怎可以这般丝丝连连进退两难呢?
“去吧!你不走,我就没钱拿。别舍不得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小手拍拍他的脸,依然不轻不重的。可是他却宁愿她打得重一点,最好能留下几个指印作纪念。
显然,她没有他那样的缠绵心思。大大地打个哈欠,她揉着眼睛出去了。她把房间让给了他,她就只能睡在厅里面。这个女孩子外表跳脱疏离,其实内心柔软得像块豆腐。这样的孩子,应该捧在手心里用心呵护着才对,那单薄的肩膀,实在不适合担负起那样沉重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李阐提今天开始将更文时间定为上午。歇息了两天,看到点击又增加了,非常高兴。即便是大大们的无心之举,对李阐提来说也是莫大的支持。谢谢,我会努力码字的。
☆、火葬
长桥卧波,复道若虹。楼阁参差,高低冥迷。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碧水如带,宫墙逶迤,静静地环绕着百里“桂阁”的数百年雍容威严。青霭淡淡、桂香袅袅中,一座九重凤阁若隐若现。青白玉槛之畔,一人迎风独立。凤骨龙姿,卓荦不群。一袭赤色凤鸟暗纹的长袍胜似旭日东升、晚霞满天,璀璨夺目。整个火凤国,有资格穿这个颜色和花纹的,只有他一个人,这是除帝王的明黄之外最尊贵的规制。火凤国建国六百余年来,敢穿这个色、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荣宠的,除了“桂阁”历代阁老,再无他人。
可就是这一身象征权势富贵的衣裳,此刻却赋予了浓浓的仙风道骨。衬着那无瑕的玉面、斜飞入鬓的烟眉,以及那清冷无波的凤眸、饱满的丹唇,直是雌雄难辨、仙人恍惚。那一头及腰长发,不是墨色不是青色,却是如荼如雪的白,莹润顺滑。他未束发,未加冠,就那么松散地披泻着,或有一两缕随风拂扬,给那绝艳无仑的姿容更是增添了几分扑朔迷离的高远。
他扶槛远眺,极目高天流云、万古苍穹,许久一动不动,似乎已与物化。可就是这个似乎无风无浪的神态,却把单膝跪在地上的黑色锦衣人骇出了一身的冷汗。
“整个平芜城都已查过了,并未发现逃犯。属下办事不力,请阁老惩处。”说着,沉痛而羞愧地垂下了头。身为名扬天下的“桂阁”五行八卦十二属之一“属”,向来箭不虚发,却不想这一次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动用了上千兄弟,严把城门,翻遍全城,愣是没抓到想要的人,岂非咄咄怪事?算起来,那人中了“百依百顺”,内力全无,若想突破重重封锁简直难于登天。足足一夜,就算能抗得住饥寒交迫,那身上的伤呢?至少十数刀,若不及时处理,光是流血便能让他丧命。奈何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就听头顶飘来秋林疏烟般的声音:“金丑在何处?”
那人心神一凛,愈发恭敬地低垂了头,道:“金护卫仍在平芜城查探。”
“平芜城,总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三户。女间一百二十二,道观三,寺庙一,总辖不过百里,六个时辰,一无所获。戎歌,马上匹夫一介,竟让你们如此为难么?”一字一句,如深山细流,潺湲清透,彻骨冰冷。
地上的人颡首有声:“属下无能,愧对阁老。”
头顶上方默然无声,这沉默若铅云,蕴含着冰雹暴雨,一触即发。
那人僵硬着,汗透中衣。撑在地上的双拳,微微地颤抖着。
旁边花团锦簇天香国色的十余名侍女更是敛气屏息,眼珠子都不敢转的太快。
少顷,扶在白玉栏杆上的玉手缓缓抬起,随意地翻看着修长净白的手指,薄冰的声音似乎很随意:“昨日,平芜城可有红白之事?”
地上的人明显地一僵,很快便回答道:“回阁老,有。城西有罗氏娶新妇,东城则有鱼氏新近死了男人。便是君总管不慎误伤的那一家。”
玉手没入大袖,声音一贯地纤尘不起:“鱼家可有相熟的医者朋友?”
垂拱的虎背大大地一震,竟然接不上话来。
“神情萎顿,且能谈笑风生?下等人的丧事,只怕会简陋至极。”
这话,算是挑明了。
绝处逢生的人顿时底气大增:“阁老英明!鱼家自己正开着一个生药铺子。”
此时,他心中一片雪亮:“属下即刻传书与金护卫。”
言罢,重重一叩,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下。身子刚飞下凤阁,耳畔悠悠传来一句不知是提醒还是惋惜:“今日春社,平芜城内外想必会热闹得紧。……”
极乐原上,烈焰熊熊,浓烟滚滚。堆成小山的盘缠在烟火中噼啪作响,那是竹篾燃烧发出的特有的声音。围着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顽皮的孩童则趁着大人不备,往火堆里丢掷石块木棍等杂物,然后在大人的斥骂下哄然钻进人群中。
哭丧的声音震耳欲聋,有些卯足了劲的意思。哭完这一场,他们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鱼非鱼望着火光,微微笑了:好暖和!幸好没有死在夏天,不然非给烤出一身臭汗不可。
丧事到此就算是办完了。火凤国的规矩,人死不外乎有两条路,有钱有地位的人家,会选择土葬,但是那要花费好大一笔银子。从选墓地,到刻墓碑,直至请人看日子落葬,过程十分繁琐,每一步都要用到钱,所以,一般的平民就会选择火葬,给有司交一笔费用,把人焚化了,象征性地取一点灰渣装入瓶盂中,找块荒土林地埋了便可,无需铺排,也不会有人笑话。因为这股风气流行已久,大家早已经默认并习惯了。
火势渐弱,哭声渐止,参与治丧的人群开始涌动起来,纷纷脱下丧服交给有司。这些衣服得送回“汉风成衣店”以做出租之用。说起租借衣裳,这还是鱼非鱼的主意。早在开铺子后不久,她就发现,很多人家办丧事时花在丧服上的费用很不小,尺把麻布都要心疼好半天。她的“汉风社”成员共有两三百名,几乎清一色都是少男少女,这部分人可都是潜在的客户,谁敢说过个五六年家里不会来上一出丧事?于是乎,她就为此跟同袍们商量了一下,最终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