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八哥,这鄂伦岱是你选的人?还真是得力啊!”
我听了不禁一愣,叔叔又怎么了?几年前他被康熙爷借故除到京城外行走后,我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他和八阿哥……
只听八阿哥也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看走了眼。”
十阿哥插嘴道:“不过人家可是同姓兄弟,人往高处行走,也是常情。”我这才恍然,他指的是我的另一位没见过几次的叔叔隆科多,想来说服了鄂伦岱一起归附了四阿哥——哦,雍正。
十四阿哥现在略微平缓了怒气,冷冷地道:“八哥,你竟能对他笑得出来。我知道你很会忍,可现在不是忍的时候。”
八阿哥只是摇头,正要再说,忽然冯才一溜跑进来,低喊:“爷,怡亲王到了。”我猛地一惊,想马上走开却发现脚站麻了,一时动弹不得。
只见八阿哥点点头,道:“准备迎礼。我们这便过来。”冯才应声去了,八阿哥转身对十四阿哥道:“你这小厮平素甚是机灵。”
十四阿哥并不理睬他语气里的讽刺,只是冷笑道:“好嘛,他的好兄弟来了。咱们且会会。”说罢领先大步迈出园门,十阿哥看了看八阿哥,也赶快跟了上去。
八阿哥略一沉吟,轻转过头,若有似无地看了我藏着的假山一眼,也缓缓走开。
我匆匆走回小院,心里七上八下,为了他们三人飞蛾扑火般的争斗么?好像与我无关。为了十三的突然造访么?竟还没放下?为了八阿哥最后的那一瞥么?……
我坐立不安,只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不一会儿,冯才快步走进来,回道:“格格,八爷请您过去伺候。”我深深喘了口气——是了,果然如此,我是随他召唤的侍妾,他当然可以这么对我。
可当我向门外走去,心还是止不住地发颤,扑簌簌地直窜到胸口。只听得奂儿急急地问冯才:“他们爷们议事,为什么要格格过去?”冯才拍拍她的手,只是摇头。
奂儿几乎要哭了,拉着我道:“格格……”,我扯了个笑容给她,迈出院去,暴风雨么?尽管来吧。
停在书房门前,我将鬓边几丝头发理过耳后,直了直脖颈,正要踏进屋去,忽听得十三正高声道:“……为皇上排难解纷,方是咱们兄弟的本分。”声音略带沙哑。
我一瞬间怕得很,只想掉头便走,正犹豫间,八阿哥发现了我,微笑道:“洛洛,还不进来伺候着?”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把心一横,大步走进屋里,立于八阿哥身旁,挨个看过众人。
十四阿哥斜倚在椅子上,只对我点了点头。十阿哥我也是几月未见过,他见我看他,还是冲我一笑。我将目光缓缓移到了居上座的十三。我静静地和他对视,忽然发现原来这样的情景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他正扶着椅背站着,此时早已停住话头,身子略向前倾,可右手紧紧抓着椅子,一动不动,他眼光里的感慨我竟一眼便看得透,因为那就仿佛看着我自己……我们都仿佛一个要走却偏偏不会走的小孩子,踌躇、挣扎、焦虑、恐惧,而莫可奈何。
能怎么样呢?我冲他施礼、点头、微笑、开口:“十三爷,给您请安了。”十三慢慢恢复了神色,也微笑道:“何必多礼。”
我胸中一滞,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终成陌路,一个点头,一个请安,一个颔首,一个微笑,心早不会再疼,只是钝钝的难受。正要跟十四和十阿哥请安,忽听十四道:“芷洛,跟咱们几个你便收起这套吧。打小在一处儿的,还多什么礼?”我这才发现他言谈之间有许多变化。
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是个愣头小子,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后来与叶子苦恋而不得,仍是跟着八阿哥身后的小孩子;
之后再很少见他,可每次一见,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感觉与变化——直到他害十三蒙冤,成为那场斗争最大赢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真正成了皇家之子,也终于奋不顾身地卷入到了争斗的漩涡中;前几年在马场偶然一见,他分外孤寂寥落,不复轻快跳脱;这一次,他变得愈发老成,只是这老成中反而带着直来直去,似乎看透一切的不屑,想来是长年身处军中,戎马历练之故。
当然不变的也有——从前少年的骄傲,如今化为一股霸气,隐隐尚存。而他和叶子那一场刻骨铭心,可能早已被岁月磨平,而却正是他成长的开始。
这时他转头冲十三道:“老十三,不用多说。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本分,咱们心里头都明白。今儿我既撕破了脸,就不会后悔。”
十三被他这样一堵,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八阿哥在旁接道:“罢,罢。十三弟,老十四这脾气一上来,谁能说动。你且先在皇上面前替咱们说几句话,待我再劝劝他,过几日他气消了,自然再去和皇兄请罪。”十三听了,皱了皱眉,缓缓坐下,呷了口茶,道:
“自家兄弟,也不谈请罪之说。只是皇兄甫登大位,正是需要帮手之际,故施恩于你我,只盼稳固我万世基业。若咱们不能替他分忧,反而为其添乱,于情于理,怎么说得通?叫他人看着,皇家威仪何在?”他调子始终淡淡,可却暗暗带着劲力。话一说完,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几位阿哥,却跳过去并不看我。
八阿哥脸色也暗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十阿哥已经冷笑道:“皇家威仪?哼……”十三迅速地看着他,十四阿哥及时揽过话头,道:“老十三这番话果然入情入理,咱们是都该辅佐皇上,尽心尽力。你也算是咱们兄弟中第一忠心之人,只不过你别忘了,若不是当年他的一句话……”他顿了一下,眼神却飘向了我,方续道:“咱们几个都不会是现在这个身份,这个情态。”
我心里微微一颤,不由低下头去。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谁也不出声。我轻抬起头,正碰上十三的眼光,可一看到我,他很快地几乎是仓皇地调开眼睛,我仍低下头,心中涩涩,只见八阿哥正抬眼看我,我冷冷垂下眼帘,却听得他轻轻叹气。
过了半刻,十三方沉声道:“老十四,你的话越发歪了。”
十四哈哈一笑,道:“我说的才是最真的实话。若不是十年前他一个谋划,你这么多年会毁了么?若不是当时他一句话,八哥就能娶了这么个好侍妾么?”
我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作声。十三忽地站起身来,目光直刺十四,怒意尽显。十四也敛了神色,静静回视。剑拔弩张下,八阿哥只是坐着,并不吭声。十阿哥虽跟着站起身,但显然也不打算插手。
十三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目视前方,竭力保持脸上平静。只听他厉声道:“老十四,当年的事,休要再提。我这些年过得很好,至于这是托了谁的福,我也不糊涂。”说罢背过脸去,语气已平复:“八哥,十四弟现在看不清楚。你劝着他,该怎么做,你也最明白。我今儿不再耽搁了,只是要再请十哥和我入宫一趟。”
十阿哥呆了一呆,站起了身。十三过了礼,带了他匆匆出了门去。
我举步走到十四跟前,只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他终究敌不住,眼中利气渐无,调开目光道:“芷洛,莫要怪我。你若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还是那句话,对你没有什么对不住可说,但——我也一直想说,我从心里不愿伤了你,这是真的。”
我从心里冷笑,回道:“十四爷,你可听说过,有个人刺死了别人,而后叹道‘不是我啊,不是我,全都怪我手里的这把刀。”
十四苦笑,喃喃道:“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芷洛,现在不是孔孟的天下了,忠孝节义,礼法国法家法,你还能看见影子么?要我说,见礼,见什么礼?礼在哪里?”
我摇头道:“十四爷的心事,不必说给我听。我也还只是那一句话和你说,我不怪你,也不想再见你,从此当作不再相识。”
十四愣住,我接着续道:“只不过,我想着自己若是大丈夫,心里有苦,就受着,忍着,若只会再施之于人,就是为人不齿。”说罢掉头便出了门去,看到正午太阳煞是晃眼,全身都有些虚脱。
回到房里,我直奔向床铺,只想倒头睡去,奂儿见我神色,也不作声,默默服侍我。我却见她眉头深锁,神色有异,便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道:“格格今天一定够心烦意乱,我不想再说。”
我气道:“得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能把人逼疯不成?痛快说吧。”
她咬咬嘴唇,道:“我……我听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府里的丫鬟都悄悄传着,说的是十四爷和熹妃娘娘的陈年旧事。”
我大惊,一下坐起身来,道:“你可听得实?”
奂儿点点头,道:“据说京中都传开了。格格……这可如何是好?熹妃娘娘她,可是皇上的妃子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这样造谣生事。”
我仍是直挺挺坐着,心里不住忖度。忽听外面已有人通传:“王爷到!”
八阿哥正快步走进来。我躺下身去,闭了眼睛,不愿见到他。
只听奂儿轻声道:“爷,格格刚睡下,她精神很是不好。”
一阵衣裳窸簌声,有人在我身侧坐了下来。半响,他开了口:“也不想再见我吧?是否也和我再不相识?”我仍是紧闭双眼。
他哼声道:“是不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现在谁心里没苦?洛洛……”,他轻叹道:“你也没有权利不受伤害。”我心中一酸,不知为何泪往上涌。
他续道:“你或许不信,但今天的事并不是我本意。我唯一想让你明白的,是如今的情势,是你自己的心意。刚才你也都看到了,你本来也很清楚,两派相争,必有一伤。从前你可以守着你这小院,过一辈子都行,因为你看不到他。但现在,你必须选!”
我脑子越来越混乱,索性背过身去,选?谁由得我选过?
八阿哥见我如此,沉默半响:“虽然我大致猜得出你的答案,但你还有些时间,好好的考虑。”说罢起身,脚步声响起,他正走出门去。
我脑中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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