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工夫,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她,她手上的触感是冰冷,身后的触感却是如同一二月的阳光一般
温煦;那双手扶着她的肩,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她知道那个人有早上练剑的习惯,
所以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露珠青草的味道,没想到以前是这样,当了太子后……还是这样。
“我带你去。”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青画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不知道怎么应对,在她作出反应之前,那双手就已经托住她的腿
踝和肩膀,她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
“太子……”她只来得及惊讶。
青持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他没有张口,只是低沉着目光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抱着她
离开了正殿。
青画妥协了,实在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也不忍心去挣扎,从正殿到她的房间隔着
一段长长的回廊,青画闭了眼休憩,怎么都甩不开前世的记忆,仿佛时空交错一股,她分不清究
竟是宁臣抱着宁锦去晒太阳,还是青持抱着青画去休息,两个人的脸都变了,照理,她不该有这
样的错觉的;既然不是脸,不是身份,甚至不是情境,那究竟有什么东西没变呢?
“好好休息,我不能在宫中久留。”
“嗯。”青画了然,他易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是一个堂
堂太子易容在别国已经是一件特殊的事情,为了避嫌,他是不能再多进宫的了。
青持把她送到房门口,未了临走,他低沉道:“你看见我这身装扮,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该来的总会来,青画眼里的光芒微微颤了颤,本能地伸手扶住门框,她闭眼道:“没有。”她
早就不需要问了,不是吗?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必定是苍白无比,却只能扶着门框险险站着,
不管如何、不管他知不知道,有些事情,她绝不会自己去捅破。
而后,是良久的沉默,未了,她听到青持温和隐忍的声音,他说:“好,不问,你……快去休
息吧。”他没有追问,没有用怀疑的目光去直视她,甚至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言语。
“嗯。”青画抬眸挤出一抹笑,看着眼前穿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太子,眼里露出的温和神色,
还有一丝微微的欣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便知道,她青画就算终其一生,都还不清他的债了。
青画累极,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围了一圈的人,熟的、
不熟的,都在房里,书闲红了眼,想容坐在桌边,就连司空都来了。
“师父?”青画低低喊了一声。
司空轻轻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戳了戳她的脸,“瘦了。”
“啊?”
“你已经昏迷了快六天。”
六天?青画诧异地瞪大了眼,却也没有从司空眼里看出一丝其他的东西,他的神色正常,不
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模样,他甚至没有发火她把自已的身体搞砸了,这一切都有些诡异。
“好了,六天不吃不喝,饿了吧?”司空笑道:“吃了东西就下床吧,应该没有大碍了。”
青画皱眉道:“师父,你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东西?”这样的身体,她自己也知道已经虚弱
到什么地步了,可是刚才醒来却一点乏力都没有,除了饥饿外,别的不适都一扫而光了……如果
真有什么好药,他不可能让她拖着这身体回宫才治,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一般不会用的东西。
司空眯眼一笑,白眉轻轻一挑,“学艺不精,自己猜去。”青画顿时泄气。
就如同司空说的一般,这身体似乎是真的没有大碍了,书闲早就派人准备了饭食,她一醒,
宫女们就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饭菜皆是在云闲山庄时青画最爱的,她瞥了一眼司空,后者眯着
眼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客气,一顿饭、几道精致的菜被她席卷一空。
酒饱饭足后,房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了,司空厌恶宫廷,也急急出了宫,只留下书闲还待在
房里,揉着通红的眼睛看着青画。
“怎么了?”青画诧异。
书闲似乎是忍了忍,才开口:“画儿,余更衣死了。”
“怎么会……”
“是悬梁自缢。”书闲涩然道:“宫女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就在你昏睡的第二天。”
青画沉默地看了书闲一眼,轻声叹气,这么个大好的宫妃,自缢想必是真被逼到了绝处……
“画儿,我……”
“不是你。”青画知道书闲在想什么,一条人命,对她来说真的是有点残忍了,她轻声安慰
她,“你不过是保护自己,不是吗?她做了亏心事,总要遭报应的,书闲,你做得很好了。”
书闲低头沉默半晌,眼泪终究还是落下了。
“是,不关我的事,我不过是保护自己。”未了,她道。
青画这一病,宫里似乎也像是静默了一般,余更衣的死没有激起一丝的涟漪。
又过几日,从摄政王府送来了一封信,打破了青画罕有的几日养病时光,墨云晔约见她和……
青持,信上清清楚楚写的是青持,信却是送到她青画的手上。
去不去?书闲曾经脸色复杂地问她。
青画只是苦笑,青持是宁臣的事情恐怕已经很多人知道了,她还能有不去的理由吗?只是这
一去,恐怕……会风云变色。
青画只在闲庭宫里休养了几日,墨云晔派人送了第二封请东来约见她和青持,请东上带着一
股淡淡的书墨香味,青画几乎闭上眼就可以想像得出墨云晔写这封请东时的表情,她皱着眉头看
着它,想了想伸手去撕,书闲在请东裂开一条口子的瞬间伸手拦下了她,她急道:“画儿,别冲动。”
请东已经有些皱褶,青画沉默了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约见的日子是明日吧?”青持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他今日依旧是穿着江湖剑客
的衣衫,却没有戴上面具,他的日光轻轻掠过她手里的请东落到她的脸上,眼里有淡淡的疼惜。
青画终究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一日黄昏,宫里又有人送了封书信到闲庭宫,这次是司空,司空信上说他要远行,半年为
期,青画愣了半晌,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漫长的等待中,第二日终究还是来了。
出宫后,青持谢绝了墨轩备下的马车,而是牵了两匹马出来,一匹的缰绳交到青画手上,“你
会骑,对吗?”
青画默认,翻身上马,她对马向来没什么研究,能骑已经是极限,只是很多年前的宁臣很热
哀于各种宝马,她也硬生生被带出了一点点看马的能力,那是一匹高大漂亮的马,看得出是一等
一的名贵品种,想来他这些年这癖好还是没改,她不觉地微笑起来。
青持在前,引的却不是去摄政王府的宫道,而是一条穿过僻静小巷的捷径,这条捷径青画自
然是认得的,宁锦刚刚嫁入摄政王府的时候,还经常偷偷溜出王府,走的当然不是宫道,这条捷
径也是许许多多次的经验累积成的,最便捷、人最少的路途,这条路就连墨云晔都不知道,知道
的只有宁锦和宁臣。
青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青持在试探,她知道,可是她阻止不了,司空到底对他说了多少她
完全不知道……
她彷徨的时候,青持在前面勒紧了缰绳,急急地停了下来,彼时天色尚早,阳光刚刚攀爬过
两边低矮的废弃木屋,投射到他的眼角发梢,透着一点点的暖;他回过头看着她,眼里透着一丝
闪动,像是最深的寒潭被光亮投射,泛出一点点荧亮来,他默默盯了她半晌,轻轻打开随身的包
裹。
青画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静谧的空巷里轰然作响。
青持从包裹里取出一件蜜色的东西,捏在手里,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闭上眼,把那件东
西覆到脸上,他稍稍作了些调整,再抬头时,已经是……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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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最大的秘密就这么展现在她面前,几乎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把自己的咽喉要塞、致
命弱点曝露在阳光底下,这过程很简单,但假如青画不是宁锦,假如青画怀有一丝丝别的心思,
那就是赌命……
青画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陡然跃动几下后停滞了,无声无息,空旷的巷子里只留下风呼啸过耳
边,吹得她本来就没怎么梳理的发丝乱作一团,她茫茫然伸手去理,却是越梳理越凌乱,到最后,
她干脆放弃了,只是徒然睁着眼,看着那一张丑陋的脸,那是宁臣,是她十年的至交宁臣啊!
“你不问我走错路?”青持轻声问她。
青画听见自己干涩的声响:“对不起。”
青持微微出神,他又问:“你认得这儿对不对?”
“对不起。”
“上次在相府,不是偶然,对不对?”
“对不起……”
青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其实,不是为故交报仇才来朱墨的吧?”一句话,在死寂的巷中
却没有激起一丝回荡,只是衬着落叶的沙沙声,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与颤意。
青画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拽紧了缰绳,事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到了一个关口,容不
得她不作出选择了……良久,她才艰难地开口,却还是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需要对不起。”青持盯着她的眼轻声道……“只要是你的事,不管是当年还是今日,宁臣……
都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终究……还是成了这样子啊,青画抬眼看了—眼天空,任凭复杂的情思牵着在心里缭绕缠紧,
未了,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垂眸道:“走吧。”既然怎么都躲不了,她也不想再躲了,一切就让
老天爷去定夺吧。
“是。”
摄政王府里,墨云晔已经久候;青画和青持被引到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