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青持终于抬了头,眼睛红红的,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替她整理微乱的衣衫。
“婚宴……”
“准备好了,还有五日。”
“嗯。”青画喘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神识,不消片刻,她的气息已经渐渐平稳,青持却好
像没有看见一般,他神色不改,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被褥,在她脑侧耳语:“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
妥当,只是……联系不到帝师司空,林将军回报,说司空……早已不在……锦儿,你到今日仍不
肯告诉我,你我还有多少时日?如果司空……”
日落西山之时,暮钟一声声回荡,青持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绝望,那一
刻,在青持脸上的神情不属于一个帝王的威仪,那样的森然只属于一个绝望的男人;青画身上中
的是什么毒他早已知晓,在她昏迷的几日间,他早已疯狂地网罗最好的名医进宫,可是不论是有
高阶的御医还是山野的奇医,所有人都说青画的病情回天乏术,唯一的希望是司空,而他倾尽了
最精锐的守备去查询司空下落,得到的结果居然是……司空早已在许久之前……葬身野外!
一代帝师早已不在,青画本就渺茫的生还机会如同泡沫幻影一般碎裂,这几日,她清醒的时
辰已经越来越短,短得让他心慌不已,他清楚地知道,她就像六年前一样,正渐渐地消失不见。
“锦儿。”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叹息,一滴泪,很多年后,青持贵为世人称颂的一
代明君,沙场猛将,没有人知道这位攻无不克的帝王,在长成之后还留过泪,也只有他自己才知
晓,青持的泪,一半给了宁锦,一半给了青画。
等着大婚、等着死神,青画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打破这平静的是一个消失很久的人,墨云
晔。
那日天朗气清,青持带了青画出宫去往界山,青云素来有临嫁女儿拜花神的习俗,青画身体
有恙,原本青持并不介意这些民风民俗,无奈青画异常的坚持,他只好找了顶软轿带着御医一道
和青画出了宫,谁也没有想到,轻车简骑地出行,居然会有人早早地拦在路上。
马儿的嘶鸣响彻,青画掀开轿帘,第一眼见着的是一抹紫,不知是“天残”发作还是其他,
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四肢酸软。
“墨云晔,你想做什么?”青持冷眼质问。
墨云晔的目光却没有留在他身上半分,他只是隔着重重侍卫,把轿里的青画仔细检查了遍,
才轻声道:“身体可好?”
他的声音略哑,不似往常的温润,青画屏气打量他,原本不染纤尘的紫衣有些脏乱不堪,脸
上的棱角比之前要明显得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脏乱、狼狈,本来这些字眼和摄政
王墨云晔绝对不可能沾边,此时此刻却很怪异地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好像是受了伤,荧紫的衣衫
上斑斑驳驳留下了不少暗红发黑的印记。
惊讶只持续了片刻,青画冷眼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轿帘,青持会意,挥手示意侍卫继续前行,
少顷,软轿轻轻浅浅地路过雕像一般伫立的墨云晔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就这样吧!青画闭着眼,在心里默默地抚慰自己,就这样过去吧,给这荒唐的第二世一个结
果,把最后的时日留给她欠债最多的那个人吧!
生死由天定,宁府满门和宁锦的仇,她已经倾尽青画一世精力,尽力了……在宁锦不长的一
辈子里,墨云晔是个梦魇;在青画的一辈子里,墨云晔还是梦魇,当生命走到尽头,她才了然自
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岔了路,才会亲自去做荒唐的事报仇,就如同青持所说,她也许……从头到
尾只是为了一口气,自私如她,哪怕不到黄泉恐怕也无面目见家人。
一步、两步,软轿经过墨云晔身边的时候起了阵风,吹得轿帘飞扬,一瞬间的目光触碰,墨
云晔眼底的死寂惊着了青画,让她浑身心惊。
“想不想知道宁府灭门的真相?”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蛊惑,那一瞬间,青画
浑身冰凉,她猛然回头,见着的是墨云晔漆黑的眼眸深处,那一丝颤动的光亮,他张了张口,虽
然无声,青画却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他说,跟我走。
宁府灭门的真相,这个她查了无数地方都无从查证的禁区……那一刻,青画的心揪紧了,她
踟蹰良久,目光落到了轿外青持的身上。
青持的目光柔和,眼底却有一丝慌乱,他几次张口,到最后却只是低低道了句:“婚期是三日
后。”
“给我两日。”青画轻道。
青持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才道:“好。”这声“好”飘散在风里,青画却听得心酸无比,他
总是不懂得拒绝,明明是无理的要求,他还……她低眉苦笑,抬头时朝她扬起了这一辈子最为深
刻的一个笑脸,看着他眼眸里的光亮一丝丝被点亮,她咬牙许下诺言,“青持,倘若青画能够熬过
此劫,一定嫁你为妻,除非你先弃我,否则此生,不离不弃。”一梦十数年,前生今世爱恨她都
已耗尽,若能用残生换来他的一个完满,她愿意尝试。
青持没有答话,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吐了两个字:“我等。”
青画下了轿,回头望见的是墨云晔失魂一般的眼,她吃力道:“王爷请。”
墨云晔回过神来,从胸口掏了个瓷瓶,缓步走到她面前交给了她哑声道:“暂缓的药。”
“多谢。”青画这才看到他的手上遍布着荆棘一样的图腾,红艳艳地爬满了整个手臂。
“吃药。”手里的药嫣红如血,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气味,青画想了想,还是咽下了,不过片
刻,她原本僵硬如冰的身子有了一丝暖意,渐渐地,四肢开始有了一些知觉,虽然酸软,却慢慢
有了力气。
青持并没有跟上软轿,青画吃力地回望来时的道路,只见着那个熟悉的沉默的身影立在风里,
如同雾霭晨曦,最后一次了,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让他等在远处。
正午时分,软轿被抬进了一处幽静的竹林,竹林在青云都城郊外,一条小道婉蜒着伸向深处;
路上颠簸,青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从青云都城到这竹林是怎么个途径,
等她从昏沉中彻底清醒之时,连抬轿的人都已经被墨云晔打发走了。
一间小竹屋、一张琴、一柄剑,异常熟悉的情景,她被放在屋外溪水旁的软榻上,抬眼就能
见着溪旁拨弄着琴弦的墨云晔,墨云晔正在弹一首熟悉的曲子,是“思慕”,青画睁眼的时候恰巧
捕捉到了最后几个弦音,再然后,墨云晔倏地站起身疾步到了榻前。
“你怎么样?”
青画一愣,别开了视线,“求王爷指点真相。”
墨云晔的脸色泛白,没有言语,倒是一个清脆的童音从竹屋旁传了出来:“姐姐!哥哥把你接
来了呀!”
香儿?青画看着一个粉红身影从青翠的竹林深处蹦跳到了榻边,瞪大了眼,自从上次墨云晔
船上一别,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香儿,她还曾经以为她早已经……如今看来,她居然是留在摄政
王府?
“姐姐,你留下来好不好?哥哥他好可怜哦。”香儿咬着衣袖,乌黑发亮的眼珠转了转,偷
偷望向墨云晔,“哥哥的手上被虫子咬了好多疤,哥哥的胸口还破了个洞……”
“香儿!”墨云晔陡然出声。
香儿被吓得缩到了青画怀里,再也不敢开口了,青画本能地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别怕。”
这一声居然出奇的温柔,不仅惊到了墨云晔,也惊到了她自己。
香儿抬起小脑袋,眼泪汪汪地蹭了蹭青画的衣襟,破涕为笑,“姐姐好像娘哦。”
简简单单,却让青画的眼眶毫无预警地湿润起来,有道伤口早已盘桓在她心头许多年,却因
为宁府大仇而一直没有被揭开来过,这会儿香儿一声娘却让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
“你怎么了?”墨云晔脸色苍白地急急上前查看,却在青画防备的眼神不停住脚步,良久,
他才道:“我们收香儿当义女吧,我们一家……”他小心翼翼靠近青画,拉起香儿的小手放在手心,
对着明显是敌意居多的青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墨王爷,我跟你来只是想知道宁府当年的事,后日是我和青持大婚之日,到时还希望墨王
爷一起凑个热闹。”
“青持??”
“王爷此番若只是存心刁难,青画告辞。”山间的溪水潺潺而过,流淌到远方,青画不知道
这小竹屋是在哪儿的山间,却知道溪水流向的一定是一片坦荡之地,大湖或者深潭,九成是村庄
聚集之地,墨云晔的药已经暂缓了“天残”的毒性,她若想走,倒也不见得是毫无生机。
青画的心思并没能付诸行动,因为墨云晔的手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直接按上了她的肩膀,
把她固定在小小的一方榻上,她挣扎,抬眼却对上墨云晔血红执狂的眼和惨白的脸,她从未见过
墨云晔这副样子,只得护住自己几处重要穴位闭上了眼。
林间狂风顿起,落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渐渐湮没了墨云晔凝重的呼吸,青画挣扎无果放弃
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剧痛或者绳索,然而过了好一阵子,直到野风逐渐平息,她依旧没有等来墨
云晔的任何一个动作;又是良久,才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把她略略发冷的身躯环抱住了,有个带着
痛楚的沙哑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念了两个字:“锦儿……”
锦儿,宁锦,墨云晔叫她宁锦,他终究是知道了。
青画不再挣扎,面如死灰,虽然早就料想过有一天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会曝露在她不
想有交往的人面前,可她没想到的是,真的到了那一刻,她所有情绪都成了空,那一刻,不是怅